最近大學的一位法醫教授IG我,恭喜我的新書出版。久未聯絡,他的短訊喚起我20年前、第一次觀看解剖的回憶。
法醫教授解剖乾淨利落
醫學院一年級的暑假,我與另外4位同學參加了病理部的法醫課程,每天跟隨教授到殮房,站在他身旁觀看他驗屍。我記得,死者是個老年男人、醫院的病人,因受不了長期疾病折磨,從十樓病房的窗口一躍而下,自殺身亡。他全身骨折,但解剖時不會切開手腳看臂骨腿骨,只看軀體內的內臟;肋骨倒是斷了不少,盤骨的損折也看到了一點,頭骨似乎沒有明顯碎裂。
我很驚訝,原來自己沒有忘記這些細節。我清楚記得,教授如何剪斷了肋骨,把心、肺乾淨俐落地摘出來,從氣管的上端輕巧地取出了甲狀腺,流暢地剪開食道和胃部。我看着他捧起深紅色的肝臟,量好重量,然後拿着窄長得似寶劍的刀,一切一拉,均稱地將肝臟切成十多片;每片不多不少、恰恰好是一厘米厚,切面平滑如鏡,絕無半點拖泥帶水。一切景象竟清晰如新,猶如昨日。
之後他對每個器官的處理,都精準極緻得像藝術;直到數年之後、我自己親手做解剖時,才發現那種難度,是多少年重覆做了多少次,才能做得如此駕輕就熟,得心應手。
人生無常更應擁抱生命
我之所以對教授切割肝臟印象深刻,可能是因為那個時刻,肚子忽然餓得很——對,我第一次看解剖的感覺,就是「肚餓」;這聽起來不太對勁,可是事實的確如此。我站得愈久,愈是飢腸轆轆,眼睛一次又一次瞟向牆上的時鐘,心裡盤算着午膳時吃什麽。
短暫的法醫課程,一年級學生其實學不了什麽知識;唯一的得着,是知道自己不害怕驗屍解剖,不抗拒在殮房工作,對器官的構造和質感(對,我指的是摸在手中的感覺)頗有興趣,僅此而已。
最後那天下課後,教授帶我們去蘭桂坊喝酒。他是個很會玩的,愛跟大家說笑,對生活細節有要求,品嚐美酒佳餚,還會隨着音樂跳舞;他說,人生的無常見得多了,更應擁抱生命中的美好……我對法醫課程的記憶,戞然而止。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我最終竟然也成了個會驗屍解剖的病理科醫生。我認為這個結果,跟我第一次看教授解剖、那愉快又肚餓的經驗,一定是有點關係的;至於是怎樣的關係,那就不太清楚了。
原刊於《經濟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