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四周本欄探討了教育的新形態、新常態,上周談到新生態。有些讀者或者會說,這些都是虛無縹緲的前瞻,「離地」,離開我們的現實太遠了。本文是想說明,教育的新生態,已經在我們身邊不斷發生,而不需要等待政府的政策,或者是某個能人的振臂高呼。而這些變化的發生,你和我都會有各自的貢獻。
回顧前數周提到OECD的學校教育四種情景:照舊擴展、教育外判、學習樞紐、隨時隨地。筆者的觀察,裏面其實蘊涵三個要點:一、聚焦學歷轉為聚焦學習;二、學習將逐步走向個人化;三、聚焦學校轉為全社會投入教育。
這三點,都沒有直接觸及學校的存亡。但是OECD的第四種情景,學習可以隨時隨地,實際上就是說學校可以不再存在。筆者認為學校不會消亡。第一、前文提過,因為學生的學習,尤其是幼兒與少年的學習,需要成人的協助,包括設計、統籌、採購,這些是學生自己做不來的,也沒有理由要學生,不顧前人積累的智慧,像原始人一樣,從零開始。
第二、許多學習,有教師的輔導與引導,大不一樣。因為科技,學生的知識可以超越教師,但是教師是有經驗的學習者,可以減少學生不必要的盲目探索。而且,許多概念的提煉,需要教師同行。也就是說,教師的角色變了;也就是朱永新說的,真正需要「能者為師」。
未來學校 因材施教
第三、更重要的是,學校為學生提供了一個比較穩定的群體,而這是人類學習一個重要的方面。疫情之下,人們最懷念的,就是學習裏的群體生活。人們說,教育是人影響人的事業,這將是永恆的真理。教師的角色就更加重要。
但是未來的學校,與現在會不一樣,最大的分別是為學習的個人化而設計、統籌、採購,而不是現在的劃一「套餐」。就像今天的營養師、健身師,為你設計適合你的個別化方案;又像中醫,給病人開的藥方都會因人而異。
這種種,就難以把學生的學習關在目前形態的學校裏面。也就是說,學生需要的學習經歷,超越了學校能夠供給的。學生的學習,必然會滲透到廣大的社會和自然界。學生學習的社會化,就成為教育的新生態。從這個角度看,學生學習的社會化,其實已經在逐漸發生。主要有兩個方面。
首先,讓社會進入學校:學校從社會獲取學習資源,前文提過(《信報》,11月27日),已經是香港學校的常態。一、學校從社會聘請各類專業人士,增潤學生的學習生活——兼職或者駐校的音樂家、體育教練、美術家,邀請校外人士對學生作講座,等等。二、校友、家長、社會人士、社區人員進入學校,為學校提供協助。三、學校獲得社會的金錢捐贈,或者獲得校外針對性的資源注入,例如有些學校獲贈特殊教育的設備、學生健身室、製作三維卡通的設備,等等,已經不是新聞。四、與科技公司合作,建設校內的科技應用。五、大學的正規科研,在學校設立實驗室,讓中學生也可以參加相當前列的科研。這一類的社會參與,全球都會有,但是在其他社會,一般出現在資源比較豐富,理想空間比較大的私立學校,或者是富裕學區;不像香港這麼普遍。
校外學習 已成氣候
其次,把學生送進社會:學生在社會現實中體驗學習。這在香港也已經是常態,可以說在全球是先行。前文介紹過,前幾年有一項普查,香港1595所學校,包括中、小、幼、特殊學校,平均每校有11.3項與校外單位合作的項目。細看其中的數據,除了人們熟知的如比賽、或者與科技機構的合作,其他許多都是供學生學習是機會。這裏略舉幾個例子:
一家保育活化的舊紡織機構,為弱勢學校的學生設計了一個暑期計劃,讓她們經歷真正從原料、設計、和製造的過程,結果她們出品了一款非常有創意的書包,是可以推市場的產品。參加這個計劃的另一所學校,學生研製出一款可以發電的風褸,令導師嘆為「超級有創意」。有些學生甚至因此對紡織產生了真正的興趣。
一項政府支持的基金,設計了讓弱勢的學生短期上崗工作的項目,獲得接近300家商號的支持。這不是職業培訓,也不是見習,完全是社會體驗。學生一方面學到了許多學校教育包不進的,簡單的如得體的衣着、禮貌、準時;較深入的如見證了人們工作的認真、耐性;也感受到人家對自己的循循善誘與真摯期望。更重要的是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價值,覺得自己有用、有前途;而這是在學校的分數和成績裏面找不到的。
還有的例子是筆者不斷介紹的。在香港土生土長的第一代飛機師,為了回報社會,為弱勢學校小學生設計學習航空基本知識,學生當然是樂不可支。還教他們摺紙飛機的技巧,帶領他們在歐洲競賽中得了冠軍。在香港工作的外籍人員,每個周末都會打欖球,弄得滿身傷痕;但又覺得要回報社會,也是傳播他們提倡的Rugby Spirit;於是與弱勢學校合作,培訓小學生打欖球。學生學到了技術,也學到了堅韌與合作,但也學多了英文。
現在香港還有數不清的結構和組織,在設計和實現在學校課程以外的學習:正向學習、成長心態、學生福祉、中外禮儀……。有些是進入學校的,有些是在校外舉辦,學生個人參與的;也有兩者兼顧的。
這些,都在為教育新生態增添磚瓦:把學生的學習擴大到學校以外,把學習的天地擴大到全社會。因此說,教育新生態的形成,我與你都有貢獻。
於是會想,形形色色的校外「學校」,算不算也是教育生態的一部分。當然算!這裏面又分為兩種:一種可以稱為「補充學校」,例如音樂、美術、武術、舞蹈、體育,甚至哲學,是提供學校沒有或者不足的領域。另一種是「補習學校」,是為學生的考試作加強訓練的。
最大阻力 學歷考試
這兩類學校,都會因為教育生態的變化而變化。補充教育,看來本身是健康的。目前出現的,是家長的問題,是由於有些家長的過量安排,對孩子形成了負面的壓迫。這些學校或者教師的貢獻,應該說是正面的。比如說,目前學校的音樂教育,是培養基本音樂素養,而不是為了培養音樂家,因此基本上是一視同仁。校外的音樂學校、音樂教師,卻成就了許多出色的音樂家。新生態發展下去,也許會有更多更強的這類學校,OECD的教育外判,也許會在這類學校首先實現。還是拿音樂做例子,校內的音樂教師,校外音樂補充學校的教師,本身也是音樂家。校內校外,教師與專家,再也無法區分。那將是教育新生態的一個側面。
補習學校,是因為應試的社會文化而產生的。一天考試仍是高風險,「補習」這種現象,就一天不會消失,考試與補習,是同一現象的兩種表現,two sides of the same coin。這就涉及教育「新生態」形成的主要阻力:高風險考試。年前中國內地提倡為學生「減負」,減少學生作業的負擔。一位資深的教育家卻不樂觀,「高考依舊,減少作業,家長就會為學生安排更多的補習。」真是一針見血。考試的高風險不變,學歷的追求依然「掛帥」,學生就不會有太多的空間去迎接更多的學習經歷。教育的新生態就無法形成,最後是學生終生受害。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