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新加坡已經完成她建國的第一階段,她已經立下規模。至少,基石已下,現在的問題是:在後50年,如何建立她的文化?包括政治上的、經濟上的、社會上的、教育上的、修養上的、精神上的。
現在很多新加坡人要求政府改善民生、減少勞工及移民的輸入,維持社會穩定、增加教育機會和醫療保障。這些自然都是對的,一個富裕社會當然要增加福利,但不能太向福利政策傾斜,否則像南歐各國造成財政上的緊張,政府承擔大筆債務。真正的問題在人民質素的提高、知識和能力的增長。有了本事,就不怕挑戰。單靠政府保護,並非長遠之計。
我認為:這就是新加坡第二階段要做的事。這一個階段不比上一個階段容易。上一階段是建國,從硝煙中走出,在大國博弈中獨立,遊走穿插,贏得了世界的稱賞。現在進入第二個階段,是立國,立長遠之基。古人所謂「為萬世開太平」,這就需要有良好的設計和良好的教育。
不過,一個良好的設計是需要以優秀的文化為底蘊的,同時也要顧及本身歷史,善體前人腳步。自尊、自知、自省,然後有自信。自己站得穩,才知道自己這條路是怎樣走過來的,才不會被噪音、雜音所動搖。
我這樣講,絲毫沒有封閉、盲目、自大的意思。相反,有自信的人才會開放,有經歷的人才知道選擇。愈知愈無知,愈無知愈想學,愈想學愈明白人類文明的路絕不簡單。幾千年過去了,究竟人類建設出什麼樣的社會?西方所揭櫫的民主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現在很好嗎?似乎還比不上新加坡呢!
善用儒學資源的建議
由此可見,時代是進步的,但也是不斷總結的。前人的努力不見得不對,我們必須深入前人的心,才知道他們的意願和抱負。沒有任何設施是完備的,也沒有任何政制是圓滿的。每一代人都要摸索前進,但必須先了解過去,知道自己成功和失敗的原因,才能開創未來。
善繼,不只是維持政策上的穩定,也不是不給反對黨機會,問題不在政黨輪替,而在文化的持續和理想的持續。現在的民主人士只着重形式,不注意內涵,所以膚淺。新加坡能否推進民主,像我上文所提出的優質民主,開創歷史先河呢?
在這裏,我想提出善用儒學資源的建議:西方民主之所以走向劣質,是因為他們的理論前提,只是植根於一種自然哲學,即洛克(John Locke)的自然主義。根據他的理論,自私也是自然,必須肯定,其過失只能由法律處理。在生活中,則須承認別人也有此慾望,亦即有此權利,所以應互相尊重,以形成社會。這也就是亞當·斯密斯(Adam Smith)的《道德情操論》。其背後的理據就是出於一種的理性的推論,似乎可以達致一種理想,其實是空想。今天只要看看資本主義所造成的殺戮和金融危機,貧富懸殊愈來愈嚴重,就知道此路不通。因為道德無根,根本無法抑制人類自私的瘋狂。
法律不是無用,但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司馬遷所謂「法施已然之後」,不能培養人的自律、自覺,法律條文便有僵化和被利用的危險。新加坡的法治已經很好了,但孔子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法治進一層,就是要有道德教育來配合:做人先要求自己,而不是苛責別人;人能與人為善,人際關係自然和諧而有溫暖。方之今日,不啻天方夜譚,但不是不能做到。關鍵在教,所以孔子就要正人心,克己復禮。這就是優質民主的前提。
儒家不但教人面對自己,承擔責任,不遷怒、不貳過,能自省、自律才能真正地獲得別人尊重;還教人如何與別人相處,有家、有國、有倫、有理、有同道、有相互的扶持。何止同舟共濟,更是萬眾一心。《易經》〈同人〉〈彖傳〉說:「同人於野,亨⋯⋯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說的是領袖,其實是凝聚力。若不凝聚,國大亦無用,反而會四分五裂。新加坡小國,不是更要加強嗎?昨天我看報,李顯龍總理出席一個獎學金晚宴時指出:「作為一個國家的新加坡,都需要全體國人在這多元種族和宗教的社會裏團結一心,互相關懷,加強對彼此的關懷。」說得太對了,問題是如何做到。
(請按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