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找贖

電影《慾望鬱金香》(Tulip Fever)有別於一般情慾電影,女性的慾望不會狂瀉或過剩,而是會正常化和道德量度。

常說慾望的狂瀉或過剩,歸於女人和老人作家,此話不能一概而論。我們見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在逾90高齡,依然吩咐女演員作情慾上的渾身解數,但也有見女性作者的量度、計算、妥善安排和道德處理的。

電影《慾望鬱金香》(Tulip Fever)便是一例。人氣女作家莫嘉芝(Deborah Moggach)的同名小說Tulip Fever,有名為證,把愛慾化為一場春熱,旋即被道德良知所熄滅,沒有讓慾火蔓延。貧女被修道院收留,後轉嫁阿姆斯特丹商人。商人娶來這個年輕女子,為彌補喪妻失子之苦,並渴望有子繼承。劇情正如所料,妻子遇上了青年畫家,慾望高熾。私奔的勝算今時今日成功率頗高的,但算不了的是自己的心志能否不移。電影便帶領觀眾在曲折的私奔計劃中轉了幾圈,但最後盤局在女人的情義和良知中瓦解。如此的橋段,跟大氣候的電影並不一致。

女人情慾的神話有兩款,一是靈慾一致,一是傾國傾城。靈慾一致說女人當心傾慕於一人時才可跟肉身同步獻上。如此為另一個神話,奠下基礎,即傾心愛慕會毀人毀己。流行小說加醋加鹽,使幾乎所有成長中的女性對這兩種神話深信不疑。然而《慾望鬱金香》高唱的是另一個調子。貧女嫁給商賈,清楚知道自己的任務是要懷孕生子,幾近每晚的例行公事,都當是做飯打掃,不孕時願意求醫,均與情慾無關。身體是她自己的,一切由她掌控。

並非糾纏不清的情慾神話

近日兩部繼續奉行流行神話的電影與小說,輕而易舉地廣受歡迎。在香港機場書店,便見一少女趕上機前匆匆地問店員有沒有小說Me Before You,拿到手上,歡欣若狂。這部流行小說拍成電影,由貌似鄰家傻女的Emilia Clarke飾演一個為家計照顧殘疾之身的富少爺,由受盡凌辱轉為受寵若驚,在愛情路上看到最後的風景。想不到Mills & Boon式的情慾想像,到今天仍是沒完沒了。

另一齣歐陸電影則仍然經營紅顏禍水的恐怖版。又是一個窮家女嫁入奴隸主家庭,丈夫沒有碰過她一趟,而她在極度孤單的心情中走出大宅,在林野中邂逅一個男工,情慾傾瀉如洪水。如此沒有堤壩和圍欄的處境,加上女奴隸主的權力使她喪心病狂,最後把丈夫一家和情人都毀滅掉,連小孩也不放過,最後孑然一身……或許從來仇視女人者(Misogyny)深深恐懼的便是女人崩堤式的情慾現象,必然會與男人共謀毀滅一切,漠視神聖、情義與法紀,惟此舉又同時鞏固了男性慾望是理所當然的和「疏於」防守的神話。

因而對比之下,巧妙地以十七世紀歐洲販賣鬱金香狂熱為背景的《慾望鬱金香》,箇中的正常化和道德量度,便正如電影裏的修女拿着秤子,一個錢幣等於一顆花苗,計算着情慾的代價。女人臨崖勒馬,着人傳遞給情人「發燒完了」的信息,再為背叛丈夫的罪,在修道院懺悔了八年。罪贖完了,回觀情路;如此交易利落的電影,跟糾纏不清的情慾神話,劃清界線。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