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江健三郎的悼文看中外異同

上周將莫言先生的一篇舊文新讀,今周再就手上兩篇中外對大江的訃文,比較其異同,體會一下大江先生如何感染着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的讀者。

文壇工匠大江健三郎先生今年3月3日、在他88歲之生年,乘鶴仙遊。日、中、外各界均有不少的悼文。上周將莫言先生的一篇舊文新讀,今周再就手上兩篇中外訃文,比較其異同,體會一下大江先生如何感染着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的讀者。

內地《財新雜誌》在3月20日,刊載了清華大學中文教授、日本比較文學研究專家王中忱先生的悼念文。而英國《經濟學人》亦同期在3月18日刊登一篇訃聞和另一篇的網上評論新聞。兩份權威的財經雜誌都不約而同地給予相當充足的版面,足見大江的影響力,超越文學!

懺悔的雙重解讀

王教授是立身國內的日本文學專家,所以他這篇文章,突出了他這方面的專長和權威性,在多處書寫和引用日文,並引述資深的日本學者之言,令人覺得文章很有份量。相對而言,《經人》的訃聞沒有旁徵博引,主要是環繞大江的生平和著作而點評,唯令人欣喜的,是文首第二句就提到大江妻子Yukari Itami,這就算只是行文習慣,也總算是對逝者家屬的一種尊重。

王教授接着就以他的視角,提到大江的重要作品,並重點描寫《廣島札記》和《沖繩札記》兩部介乎散文、日記和報告文學之間的著作,反而被諾貝爾奬評委點名的3部重要作品中,王文就僅提到《個人的體驗》(另外被點名的是《萬延元年的足球隊》和《M/T與森林裏奇異的故事》)。

這個寫作的角度,合乎中國學者的設定。《廣》和《沖》,可以被解讀為大江作為負責任的日本人,對以廣島為代表的戰敗有深刻的認錯和反思,與及就由日本軍國主義對亞洲諸國如冲繩國的一種懺悔,這種雙重的悔疚,對中國的讀者自然是較能引起共鳴,王文並以大江「揭開日本帝国……強制沖繩島上居民集体自決的真相」,作為該部分的結語。

同情的普世價值和個別感受

相對而言,《經人》的文章就沒有對大江先生的懺悔有很多的解讀,其落墨的重點,是大江對廣島居民經歷輻射後的折磨的描寫、大兒子大江光的腦腫瘤的掙扎、他協助弱勢群體的不平鳴,以及對消費主義的入侵的無助感等。

《經》所反映的,也許是對美國以外西方世界而言,日本在二戰中作為侵略者的角色,感受始終有限;而廣島(和長崎)受到人類至今為止,唯一一次因戰爭而遭受核破壞的城市,也許還得到不少身處他方、戰事的旁觀者給予二者和其後裔寄予一定的同情。參考諾奬評審給大江的評語,重點是「在核爆後的投降……戰敗的屈辱」, 沒有一字一句,落在王教授以沉重的筆觸所刻寫的「帝国主義……對外侵略……國家暴力暴行」等的地方身上。

反戰,固然是普世的價值,大部分人都應該會有共鳴,但對某個戰事所帶來的傷害、痛苦和憤怒,卻不是普世的,而是個別的;兩者有由血脈相連所帶來的切膚之痛所承載的公義,跟在議會沙發上口講的公義的分別。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艾雲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