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笑傲江湖》看華俠文化的省思

封面圖片說明：電影《笑傲江湖》劇照。電影由胡金銓導演、徐克監製，根據金庸的武俠小說《笑傲江湖》為基礎並改編。（網上圖片）

武俠小說界的奇才金庸和電影界的鬼才徐克兩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擁有移民者的身份：金庸自中國大陸到香港，徐克自越南到香港。我們如果以英殖民地香港為中原文化的邊陲之地，形同一個中華文化流放的空間，則金庸的放逐無疑是從中心到邊緣，包含着流放者對文化中心的複雜情緒，這可以由其作品中對中原文化的或虛構或真實卻極度誠懇的想像與建構看出一二，更可由其作品中顯露的對華俠傳統的深深的憧憬，看出文化中國情懷的軌跡。而這種文化的中國情懷，本身即是海外華人的角度，有緬懷，有反思，也有它本身機制的弔詭之處。放諸於性別和種族坐標上，它又呈現一個複雜的慾望與意義圖形。

近年來，金庸作品風靡中國，則更顯全球化語境中的中原讀者對自我與傳統文化關係的重新定位，以至於使原本海外的文化中國角度往中心移動，大家一起重新發現華俠文化，經由歐化文學主流洗禮的中原讀者也把對華俠文化的疏離，轉換成可以消費的異域想像。這也許正是華俠文化在全球境況下不可避免的宿命之一。

移民者曖昧的身份

然而，徐克之移動，自越南至香港，轉至美國求學，返港定居工作，卻不時游離於香港與好萊塢之間，烙印着數個中心的邊緣和邊緣的重疊、交錯和互動：越南和香港同為華文化的邊緣，卻是完全不同的文化場景。身屬越南華僑這個範疇的曖昧性（徐克什麼時候變成了香港人或代表香港的文化工作者？）和其多重流放的不定性，以及身為種族他者在美國，這些立場的重疊或支離，又以何種方式省思華俠文化？放諸性別與種族坐標上的華俠文化，在徐克改寫金庸的思維中，又是哪些意義的聚點、何種慾望的圖形？

本文試圖將金庸的《笑傲江湖》以及徐克改編自此小說的系列電影《笑傲江湖》、《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和《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中所呈現的華俠文化的省思給予性別和種族政治分析角度的洗練，以此觀察華文化邊緣中對此兩種認同（性別與種族）的複雜建構如何呈現邊陲的多面文化想像。

金庸「海外華人」的角度

台灣學者黃錦樹在其〈否想金庸—— 文化代現的雅俗、時間與地理〉一文中曾經間接地反駁唐君毅先生慨歎海外中華兒女的文化失落為精神危機之論，以為金庸的海外角度是典型的海外華人面對華文化的方式，非常符合各海外讀者群的文化需求：

「金庸小說中所呈現的歷史文化典故及醫卜星相、琴棋書畫、武術毒藥等等，不管是確有所據，還是『想當然耳』的偽知識（pseudo-knowledge），由於他們（即海外華人）大多數無法擁有充分的學術參照，因而被有機地融入該世界裏的『中國細節』也即以（偽）百科全書的方式存在、被接受。」

香港式文化訴求──雅俗之間

這種文化訴求，又同時是介於雅俗之間，正如香港即雅即俗的文化現象。由黃錦樹的論點引申，也許我們可以說，金庸的角度可以是香港式的華文化反思，一個沒有國族中心思想的、卻有一定空間和時間範疇的城市寓言。

《笑傲江湖》的流傳，也頗以跨國的形式在華人社區中展開，從最先在香港的《明報》到西貢的中文報、越文報和法文報21家的同時連載，再到80年代登陸台灣和世界其他華人聚集之處，再到90年代風靡中國大陸的龐大讀者群，一直是從華文化的邊緣到邊緣的移動，直到目前進入經由現代化和西化洗禮的中原，才引發當代中國文化重新瞭解及定位文化遺產的思考。

中華文化沒有固定中心

面臨嶄新的華文化消費模式的產生，應當分析其內涵與原由。王賡武曾謂南洋華人對中華文化的感性聯繫為「束之高閣的民族主義」，筆者也曾為文陳述台灣想像對中華文化百科全書式的消費所依循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邏輯，由多次在不同歷史情境的調整而完成，及經由英國殖民主義衝擊過的香港想像對中原文化若即若離的態度等，在相同與不同中，指涉海外華人對中原文化的矛盾情緒。當今中國大陸讀者對金庸小說的歡迎，以及其引發的雅俗文化之辨，追根究柢是西化的雅文化和傳統式的俗文化之辨，而這次的中西文化論辯，抵制的對象似乎並不是古老傳統的冥頑不化，而是海外華人對華文化的消費模式和觀看角度。因為這種消費模式和觀看角度得力於海外華資的支撐，而顯得更加難以阻擋。消費及緬懷華文化的過去竟然變成了一個趕得上時代潮流的、摩登的生活方式。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我們所看到的這種中原想像與海外想像奇特的相似之處，顯示中華文化已無某固定中心可言，此乃全球化及去殖民化的第三世界文化思維的弔詭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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