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崑青春版《牡丹亭》在港上演平穩的蘇式唱腔如何結合現代音響及動態？

對上一次欣賞江蘇省蘇州崑劇院（蘇崑）的演出，已經是2017年的事了。當年上演一部男人戲《白羅衫》，場景與戲劇線條簡單而鮮明，但卻劇力萬鈞，在高山劇場非常差的音響效果下，整部劇看得令觀眾絲絲入扣、緊握拳頭。

6年後的今天，蘇崑上演20年前首次公演的青春版《牡丹亭》，說是原班人馬再聚一堂，並是在香港第三次公演。一直沒有看過他們這部劇的演出，當年反而是選看了另一崑劇院的青春版《桃花扇》。今次蘇崑的青春版《牡丹亭》，劇本分為連續三天的上、中、下本演出。過往在香港最常上演的折子，主要都在前半部的劇本上。生、旦無論資歷如何，都會選演頭半部最為人熟悉的戲碼。

沈豐英端莊的舉手投足

作為觀眾，要連續三晚「眼金金」幾個小時看着舞台，筆者自問沒有這個體力，於是就選了最後一本第三晚的《世間情》壓軸演出，也是過往沒有看過的幾段折子，把整個故事的最後部分，及演員們熱身兩晚後的最後成績，作為期盼水準的指標。當初亦沒有考慮得太周全，只想起6年前看生角俞玖林轉型後的演出，的確不同凡響，也就順手選看最後一場。後來才猛然想起，好應該看看前半部，把柳夢梅在杜麗娘夢中所見的風度翩翩的公子形象、或柳夢梅的宅男傻氣，拿俞玖林的演繹來比較一下。

第三晚的下本，一開始不久已是柳夢梅與還陽後的杜麗娘新婚燕爾、共享閨房樂的劇情。筆者翻找過自己的紀錄，過往應該從沒看過閨門旦沈豐英的演出。但飾演杜府丫環春香的六旦沈國方，上一次在《白羅衫》裏則有少部分演出。在演出開場的第一場《婚走》，與主角同場的陶紅珍演的石道姑及演船家的呂福海，在身段上已有很多的表現。乘船的驚濤駭浪中的場景，四人都要有點抽象的演繹，不過當晚給觀眾的感覺大概也一般。

俞玖林演的柳夢梅，在開頭這個部分，聲音卻見沙啞，當然更不能像巾生一般的吊得較為高亮的音色了。反觀飾演杜麗娘的沈豐英，由一開始的整體亮相與表現，已與一般的閨門旦非常、非常不一樣。沈豐英手足沉穩，甚至聲線都傾向於平順圓滑，演已為人婦的杜麗娘，舉手投足非常端莊。在《移鎮》裏，有演杜老爺杜寶的老生屈斌斌、演杜夫人杜母的老旦陳玲玲、及丫環春香的沈國芳。屈斌斌的唱腔與之前沈豐英的平穩端正，非常相似。但在形象鮮明而機靈的沈國芳及淒楚的陳玲玲的演技及唱功下，卻非常容易被忽略。當中一班男眾所演的衙門侍從，在立體舞台上的排陣和所展示的威嚴，時而為後時而為主，效果相當不俗。

四位女角合唱表現平衡和諧

而在第三場的《如杭》，俞玖林與沈豐英演柳、杜夫婦，這一場卻可說是演得非常甜蜜和得體。但當中似乎過多的舞蹈和身段做手，在舞台上邊唱邊舞，還要跑跑圓場，幾乎沒有空間地連貫着，卻令人感到眼花撩亂，反而影響了專注細味演唱的餘地。但兩人非常同步而整齊的優雅舞動及步伐，的確極具水準。而他們在演閨房細語的溫馨、兩者對唱的平衡與交流方面，非常好看及完美。陶紅珍演的石道姑依然相當踏實無華。

上半場完結前，可謂眾配角大顯功架的機會。當中小武生與溜金娘娘楊婆呂佳，在《折寇》的功夫及武打場面，非常精采。尤其是呂佳，她輕鬆而充滿力量的武功身段及兵器運用，在舞台上的動作非常乾淨。而她演繹詭計多端、加上方言的演出，活脫由武旦轉換成為一位女丑生，雙重層面之餘，還像花臉一樣，表演了一段滾目。而她本身的唱腔亦有力、準確而動聽，更帶點京腔的風味，可說是一名全能的武旦。上次看唐榮與俞玖林的對手文戲，感情豐富、演繹內斂，令人印象深刻。

今次唐榮演的溜金王李全，戲份不重，倒是花臉塗得更加搞笑的歪嘴歪臉，差點也認不出他。不過，他的鋒芒，卻被兩位番使──柳春林及方建國的超惹笑演出所掩蓋，兩位說的「外星語」及比畫手勢，笑料百出，令全場升溫。飾演杜府家教陳最良的沈志明，兩頭蛇的無奈亦能令人發笑。而四位女角，沈豐英、陶紅珍、陳玲玲及沈國芳，在《遇母》中，除了笑料的表現外，親情的演繹，亦感人。最重要是，四位唱腔與工科完全不同的演員，在合唱的表現，非常平衡與和諧，水準可說是相當高而精彩。

俞玖林的本行

俞玖林在整個上半場，無論在身段或唱功，都比較平凡。尤其是他克制着聲線的音量與音色的投射，但他較為洪亮的聲線，在壓制下，出現的不完全是假音的氣聲，似乎亦過重，影響了他的演唱水準。在下半場開首的《淮泊》，他的聲線開始打開了，不過即使他在漸強的長音變化中，完美而順暢地練就遊走及貫穿於不同的共鳴聲區，但音色的實質改變卻太多，現場所聽到的感覺卻有點奇怪。但他的瀟灑氣場，此時也隨着他的喜劇細胞開始慢慢滲透。

而當他進入「不巾不官」的搞笑片段後，到及後頂冠佩帶，變身狀元後，在《索元》、《硬拷》或《圓駕》裏，他的整個身段與唱腔，突然仿如成了另一個人！此時的他，從容自在、音色亮麗、氣質不凡，演來極具信心與氣度！突然對正了他的拿手行當，演來自然，水準亦超然，無論是正經或搞笑、柔情還是硬朗，無一遜色！選擇觀看最後這一本，果然對了！

劇情推進豐富有別於傳統崑曲

下半場相對地更為熱鬧，男眾的官兵和女眾的宮女群戲，表情與隊型亦整齊。當中在最後一場出現的皇帝，由徐昀飾演，為配合皇上坐在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龍椅，當晚還運用人工殘響，把徐昀的念白延長迴音。在《索元》中，眾衙差與呂福海飾演柳府家丁「郭駝」一段，有趣而簡潔，手舉牌在台上可以當大轎用，巧妙之極。

說是青春版，個人感覺上認為整部劇的推進過於豐富，每個場口都有太多動作，做手亦很多，沒有一刻安靜下來。這樣一來，與崑曲的幽靜大度，好像有些背道而馳。而音樂方面，豐厚的小樂隊色彩，還加上了小提琴和低音提琴，整體上感覺戲劇性很濃，像聽交響化的中樂團一樣，容易感到耳根疲累和缺少了韻味。幸而，在現場的音響控制方面，演唱與音樂的平衡還相當不錯。

沈豐英演的杜麗娘文靜淡然，與整個舞台動感有強烈對比。與過往看其他崑劇院相比，蘇崑的演員們，唱腔似乎大前提是平穩順直，與其他城市的劇院團員演唱風格上增加抑揚頓挫，有少少分別。可是，舞台動態與音樂，感覺上卻有點複雜。不過，舞台的布景設計，用投影畫代替了實景，選擇性卻更多。

過往，對於戲曲中心的「無聲尾」低殘響效果，頗為失望。對上一次蘇崑在高山劇場演出的音響，亦相當差。今次，作為第三晚的演出，現場音響卻處裡得非常好。雖然不能要求場地能夠像文化中心大劇院一般的自然迴響，但當晚音響工程師為演員們調校的殘響，在保留唱腔的「藕斷絲連」方面，字與字之間、或句末餘音的存在感，都能夠做出頗為動聽的人聲，彌補了乾結無韻味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