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的酒器中,杯和壼是完美的結合,帶有西域風情的裝飾,每能引發品酒者更多遐思,神往於浩瀚草原與大漠的旅程。唐代的高足杯,就是一種特別容易聯想中亞、西亞的器物。它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部杯體用以盛裝液體,下部器足則便於手執與放置。高足杯的杯身平面為圓形或多曲圓形,腹深與口徑比例,視乎設計的層次,底部多呈圓形以接合高足。高足的頂部很細,多鑲有圓餅形的托盤,高足中部常有算盤珠式的粒節,然後下部向外撇,或成圓塊,或成花瓣狀。此類高足杯唐以前較少,唐以後亦不流行,故此被視為唐代的特產。
其實,早在南北朝以後,中國已發現了真正的高足杯,例如山西大同北魏平城遺址中出土三件鎏金銅高足杯,西安隋大業四年(西元608 年)李靜訓墓中也出土過金、銀高足杯各一件。自從1970年代初,西安南郊何家村窖藏再次發現了銀高足杯,引起了學界廣泛關注,學者有認為其形制為薩珊式,也有人認為源於西亞一世紀的羅馬帝國時代,一直至五世紀末、六世紀前半葉,仍然流行於中亞。據學者齊東方教授分析,在古代色雷斯地區(今保加利亞),西元前後已有很多高足杯的使用痕跡,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以及敘利亞等地東羅馬帝國時代也流行高足杯,到了三至七世紀,黑海沿岸和伊朗地區都出土過高足杯,凡此可以追溯此杯製造的披及過程。外國的高足杯材質有金銀,也有陶和釉陶,還有玻璃的,無論材料如何紛陳,高足杯的造型原典,顯然源於希臘羅馬地區的承傳。
唐代高足杯中國化過程
何家村的狩獵紋高足銀杯,明顯承繼了上述的杯型,其杯子的底座上還裝飾了四朵桃花結。(圖一)構圖當中,突顯了人與人、人與獸之間的互動情節,捕捉了狩獵時精彩的瞬間,把獵者弓弦拉滿,野豬、鹿拼命逃竄之像鏨刻得淋漓盡至。獵者的坐騎和野豬齊走,直腿完全伸張,反映着動物的高速奔馳動態。至於騎馬獵者收弓夾於懷中,微笑顧盼,則畫面增添了靜態一面,在一張一馳的變化下,表現了一種藝術平衡。狩獵圖所佔面積僅約4釐米高,場面卻為壯觀,細微如身上的窄袖袍,頭上的襆頭,甚至衣紋,佩帶的弓囊箭袋,以及人物的面目五官均清晰展示。不但如此,駿馬奔跑時的肌理、韁繩、鞍韉、杏葉等細節也全盤收攬在圖中,觀者一目了然。除這類的人獸圖像的表述外,也有一種鎏金的高足杯,純以工藝取勝,在杯體上以密地炸珠和纎巧忍冬花枝作區間,極盡鑲鈿的秘技,例如香港古月堂所藏的唐代鎏金杯(通高6釐米,徑囗5釐米,底徑3釐米),便是上佳證明。它們與鑲有寶石的胡風酒壼,都是以相似的技術製造,精心配對,成為唐代前期貴族享樂欣賞的珍品。(圖二)
吸引筆者留意唐代高足杯的中國化過程,是手頭上另一對唐代銅鎏金高足杯。驟眼觀之,它們器型大小高矮相若,紋飾十分接近。兩杯皆高6釐米,杯徑7釐米,底部直徑3.5釐米。唯一明顯的差異是,當中一隻杯身由一條寛約0.5釐米的圓環包圍,形成杯體的二重區間,可謂古月堂鎏金高足杯中的姊妺作,可供同項與異項比較。(圖三、圖四) 其杯壁紋飾極其精細,皆以魚子紋為底,在數釐米的高度空間,已可劃分為八個區域:(1)接近杯囗的花紋區,呈十個倒三角,每角飾以蔓草一株;(2)第一層的仰蓮花瓣,與上層的倒三角交接,每瓣飾以各種雁鳥型態,或飛翔,或着地,或前顧,或後盼,呈十瓣圍邊的蓮花冠;(3)第二層的仰蓮花瓣,緊接上層蓮瓣,每瓣飾以各種花卉,亦呈十瓣圍邊的蓮花冠;(4)接近杯壁圓底處,呈拋光的三角型雕飾,其下以幼環線完成區間;(5)轉入杯底處,復置蔓草相纏一周,形成杯底第一重外圍;(6)杯底由突出的內圈組成,圈上仍飾以蔓草紋;(7)杯底之下由圓柱高足支撐,柱身由粒狀紋圍繞,使高足柱身更形變化;(8)杯柱之下,再接十瓣花瓣,自上而下,由窄而寛散開,每瓣皆飾以纏枝紋。反轉底部,亦如十花瓣,中心微凹,形如花心,器形精巧至極。(圖五)
超越同期中亞工藝水平
用束環的鎏金杯與之比對,略可發現以下不同之處。由於多佔了第一層蓮瓣紋的空間,故此第二層蓮瓣型,較第一層蓮瓣略小。此外,觀第一層與第二層的蓮內圖案,束圓環者上下層皆飾以花草及雁鳥。此一束環的加工,令鎏金杯重117克,相比沒有圓環之杯,足足增重了16克。由於整個鎏金杯的蓮瓣,均以錘揲之法,造成外凸內凹的紋理效果,所以上述以圓环束腰之杯,內部上下蓮紋之間遺有明顯束勒的一圈凹痕。(圖六)至於無環的鎏金杯,上下蓮理接合完整,俯瞰內部紋理,呈現另一美態。從現時館藏的蓮紋鎏金器物來看,以蓮紋高足杯為主題的,存世者十分稀珍,其中收藏了一隻1982年陝西西安市韓森寨出土的「唐花鳥蓮瓣紋高足杯」,通高5.1釐米,囗徑7.5釐末,足徑4釐米。其上下分層形態,中部圓環束腰,杯底呈花瓣狀,與上述的鎏金杯設計相若,可視為唐代中期的同一系列。(圖七)古月堂一對蓮瓣鎏金杯,足以説明西域器物進入大唐市場的逐步改造。製造者留意高足杯的中亞製作風格之餘,更多以中國蓮瓣、花鳥為裝飾,在有限的杯體空間內馳聘其精工細作,展示了更繁複的金銀器製法,足以超越同期中亞或西亞的國際工藝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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