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稱工整——散文具韻文美質,言語如樂曲悠揚

只要用心細讀,大家必然看得出詩人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將一句話分成兩部分說,而且說出前因後果,峰迴路轉、哲思飽滿——流水對,是中文的瑰寶。

編按:文章為胡燕青老師過去演講內容的匯集:演講內容整理後共計12000餘字,即將結集成書;本社獲作者授權,在散文集出版前將內容分期轉載。是篇文章為「以小見大 精益求精──戰戰兢兢談香港人的語文」系列第四篇,餘下三篇逢周一刊出。

我小時候就背誦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相信大家都讀過此詩。那時雖然不懂得什麼是對偶句,卻暗暗感到了「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這十個中文字的排列是經過精心設計的。

對聯文化雖然只是少數人的興趣,但我們日常使用對偶之多,遠超乎大家的想像──再說《登鸛雀樓》,現代讀者又有多少人知道「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同樣是偶句?不但是對偶句,更是不容易寫好的「流水對」。

正對?反對?發掘語言詩意

對聯分為「正對」、「反對」和「流水對」。「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李白《送友人》)、「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杜甫《登樓》)均是正對,杜甫是正對高手,每每能於下聯把作品的層次陡然提升,這一點,是李白所不及的。晚唐李商隱《無題》中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和宋代陸游《遊山西村》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則是出色的反對。

流水對看來沒那麼明顯,但最是難寫,也至為有趣。中唐詩人白居易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賦得古原草送別》)就是著名的例子。只要用心細讀,大家必然看得出詩人是把一句話分開兩部分來說,而且說出前因後果,峰迴路轉、哲思飽滿──流水對,是中文的瑰寶。同樣,「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也是千古傳頌的流水對。

我們常說中國是詩的王國,確實如此。古代偉大的詩句,都因為琅琅上口而背誦流傳下來。我們在日常對話或文字往來中難道沒引用過這些句子嗎?只是我們身處偉大的對聯文化之中而不自知而已。雖然不求甚解者眾,畢竟平日話裏有詩的民族不多了。

含英咀華 細數成語中的對偶

中文裏,對偶的應用更見諸成千上萬的四字成語。「情投意合」、「長篇大論」、「按部就班」等口頭話,均為正對。多用於書面語的,例如「披荊斬棘」、「民康物阜」、「提綱挈領」等也是正對──結構中的前二字與後二字皆工整對稱,既能收強調之效,亦具備音樂之美。

成語裏的反對也不少,「有緣無分」、「異口同聲」、「眼高手低」、「佛口蛇心」等人人都會掛在唇邊,「杯水車薪」、「志大才疏」、「眾口一詞」則於書寫時常用,這兩組例子都是反對。最令人驚訝的,是連最難寫的流水對同樣在成語中大量出現:以「拋磚」來「引玉」、因「見異」而「思遷」、先「量體」再「裁衣」等等,屢見不鮮。中文有自然形成對偶的傾向,於此可見一斑。有了這種認識,就不會把「語重心長」寫成「語重深長」了,因為後者根本不成「偶」。

有人誤以為對偶只出現於古文,尤其是韻文(詩歌、駢文等),其實,因為我們的語言保留了這許多成語,對偶的使用還是比別的語文多得多。余光中教授80年代的經典散文〈催魂鈴〉中有一段話,就充滿了有趣的寬對和成語,使人莞爾:

「世界上最令人分心的聲音,還是人自己的聲音,尤其是家人的語聲。開會時主席滔滔的報告,演講時名人侃侃的大言,都可以充耳不聞,別有用心,更勿論公車上渡輪上不相干的人聲鼎沸,唯有這家人耳熟的聲音,尤其是向著聽筒的切切私語、叨叨獨白,欲蓋彌彰,似抑實揚,卻又間歇不定,笑嗔無常,最能亂人心意。」

辭格排比 文字真真有趣

除了對偶,短短四字的一個成語,還會用上許多不同的辭格:「門庭若市」、「口若懸河」、「翩若驚鴻」是明喻,「心猿意馬」、「口蜜腹劍」是暗喻,「鏡花水月」、「雪泥鴻爪」是借喻,豈不有趣?

對我來說,最好玩的是排比。每當我在課堂上舉出幾個例子,如「青紅皂白」、「風花雪月」、「抑揚頓挫」等,同學們馬上就能說出「高矮肥瘦」、「粥粉麵飯」、「蛇齋餅糉」一類的搞笑新詞,讓全班笑得人仰馬翻。除了排比,成語中還用上了擬人、擬物等修辭方式,簡直美不勝收。中國人是詩的民族,信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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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化現象──不難發現也不難修正,不應忽略也不應「屈從」(普通話常用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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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怎麼辦?

胡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