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人物細膩的情感是他小說的精髓,射雕三部曲描繪的情誼突顯了金庸創作生涯的銳變,從《射雕英雄傳》裏郭靖與江南七怪的師徒情義、《神鵰俠侶》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戀,一直到《倚天屠龍記》武當七俠的手足之情,角色間血濃於水的情感,賦予了金庸小說恆久的生命力,從50年代初創至今仍然風靡無數讀者 。
《射雕》的師徒情
《射雕英雄傳》是金庸的第一部長篇作品,書中的師徒之情貫穿整部小說,從第一章江南七怪到蒙古尋覓郭靖的蹤跡,直到桃花島上巨變,七怪遇難後郭靖悲痛的情景,《射雕》內的師徒情義描繪得比郭靖與黃蓉的戀情更加細膩,桃花島門徒對黃藥師的敬愛是書中重要的橋段,銅屍陳玄風與鐵屍梅超風因為背叛師傅而連累同門被黃藥師打斷腳後逐出桃花島,兩人盜走九陰真經逃離桃花島後在江湖興風作浪,引發了武林各派人士與桃花島的爭端。
金庸說過,射雕的人物個性較為純樸,不像後期作品中的人物個性那麼複雜,所以較容易被讀者接受。郭靖的憨厚及黃蓉的機智,《射雕》較少觸及人物的內心掙扎;梅超風是《射雕》內的關鍵人物,雖然描繪她的篇章簡短,但與桃花島的淵源卻寫得委婉動人,黃藥師把梅超風從奴隸的深淵解救過來,撫養她長大並傳授武藝,但她卻因為和大師兄私戀而背叛師門,這亦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遺憾;黃藥師與全真七子博弈時,當耳聞恩師將被歐陽鋒暗算,梅招風奮不顧身飛撲到他身後抵受西毒的蛤蟆功,以性命報答桃花島主的養育之恩,最終更在氣絕前自毀手掌,以履行對黃藥師的承諾;此章一氣呵成,黃藥師對戰全真七子的天罡北斗陣行雲流水,隨後梅超風悲壯犧牲後再次被桃花島主納入門下,驚悚中顯現溫情,讓人難以釋卷。
哲別是郭靖在蒙古的箭術導師,年幼時他因為信守諾言,在哲別被獵殺時沒透露哲別的藏身之處而被鐵木真的兒子鞭打得偏體鱗傷;哲別脫困,後來投入鐵木真麾下,並與郭靖結下了濃厚情誼。多年後鐵木真滅了金國後想要吞併大宋,並委任郭靖為侵宋首將,但郭靖心系祖國而違抗任命,最終被鐵木真的武將們圍捕,但哲別並沒為了邀功而逮捕郭靖,他牢記郭靖的昔日善舉而放郭靖南歸,以報答徒弟當年的恩情。
《神鵰俠侶》的愛情
《神鵰》是金庸描繪愛情最為深刻的小說,處處彰顯愛情的難能可貴,從武三通暗戀義女、李莫愁對陸展元的狂戀、楊過與小龍女至死不渝的愛戀,就算是郭靖與黃蓉的 一對神鵰,雌雕亦在雄雕被金輪法王擊斃後撞石殉情。
母親穆念慈過世後,楊過孤身闖蕩江湖,歷經了人情冷暖,被郭靖夫婦帶到桃花島後,黃蓉無法忘懷楊康當年賣國求榮而對楊過心存芥蒂,隨後楊過施展蛤蟆功誤傷武修文而被送到全真教學藝。
楊過就像是皮球般一直被人踢來逐去,生性倔強使得他無法融入全真教,最終因屢遭同儕毆打而逃到古墓派遇見了小龍女,這是兩人一生中最重要的邂逅。自從楊過拜小龍女為師,兩人的情愫就開始萌芽,楊過在古墓派得到了關懷,衣服破損時他會依偎在小龍女身旁讓她縫補,因修行玉女心經而性格冰冷的小龍女亦初嘗愛情的甜蜜。小龍女被全真教及金輪法王前後夾擊後,受重傷之餘仍然心繫楊過,對他被郭芙斬斷右手感到悲痛,楊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遠勝於自己的性命。楊過生性激情澎拜而小龍女柔和內斂,就如晨光照到瀑布飛濺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繽紛的彩虹。
《神鵰》亦敘述了失戀的心酸,愛侶陸展元另結新歡後,李莫愁變得戾氣殘忍,濫殺無辜。當郭靖夫婦以嘯聲向她宣戰時,好勝的李莫愁原本想要應戰,但突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闖蕩江湖,而郭靖夫婦卻互相扶持,一瞬間感到萬念俱灰而黯然離去,描繪了李莫愁情場失意後的孤獨落寞。
《倚天屠龍記》的手足情誼
《倚天》在三部曲中人物最為繁多,金庸敘事角色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及醞釀懸疑的手法愈加精湛。
《倚天》以武林爭奪屠龍刀拉開序幕,俞岱岩無辜捲入風波遭受暗算,張翠山得知師兄受傷被人擄走後心急如焚,不斷催馬好趕上敵人營救師兄,隨後在道旁草叢間見到拉車的馬匹頭骨破碎,馬車歪斜倒在一旁,層層疊疊的敘述讓人猜想凶兆就將來臨。目睹俞岱岩四肢骨節被人用重手捏碎,張翠山悲憤難當,以防師兄的傷勢在馬匹奔跑時加重,他捨棄騎馬之便而以輕功手托師兄奔行到武當山上,把師兄託付給同門後,因為心神激盪而暈了過去。
受困在冰火島長達10年後重返中原,張翠山最為掛念的就是同門師兄弟,木舟航行時在海上重逢俞蓮舟,張翠山等不及木舟靠岸就跳躍到對船上與師兄相見,手足之情真摯感人。得知妻子殷素素以毒針傷害俞岱岩間接連累師兄被暗算,張翠山自覺愧對師兄而自刎,叫人唏噓。
周芷若為了爭奪武林盟主而與群雄放對,在武林大會上以九陰白骨爪及鞭法接連擊斃無數好手,殷梨亭率先身攖其鋒,好讓師兄能探究銀龍鞭的破綻。隨著俞岱岩殘廢、張翠山自刎、莫聲谷慘死,如今兩人更可能斃命於周芷若詭譎的掌法下,俞蓮舟瞬間回想起武當七俠同門學藝的光景,武當七俠情逾骨肉的情義躍然紙上。
耐人尋味的情感敘述
殷離對張無忌念念不忘,但他思念的是幼年時在蝴蝶谷邂逅的張無忌,當真正的張無忌出現在眼前時,她仍然掛念早已在內心定型的小張無忌,或許在幼小時殺害繼母連累母親自殺,隨後孤單逃離家園,家庭倫理壓力導致她精神失常,遇到了張無忌後把他幻想成自己的幻想好友(imaginery friend)兼情人。
受訪時金庸說他在創作時不斷探索新題材,以避免相同的情節重複出現在作品中,而射雕三部曲的轉變證明了他不斷在創作中注入新意,融入冗雜且讓人遐想的情感敘述,年齡增長時再次重讀,會有新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