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一把手的崗位，是孤獨旅程的開展。說這話很不討好，因大多數人不肯公開承認孤獨的那一面，只想告訴人家，自己如何團結公司、萬眾一心、不分彼此向着同一目標進發云云。承認孤獨，還會給人不大好的觀感——脫節離地、不能服眾、欠缺親和力，還有孤立孤單導致不受歡迎。
不是這樣的。孤獨是崗位的本質，也是一把手須時常獨處靜思、獨立做判斷的心境（state of mind），但絕不等同孤立自己。
我想冒天下之大不韙，坦白地說一些有關當一把手的心理素質的真實話，否則，新丁一把手可能會無休止地追逐群眾掌聲，做不好份內事之餘，更不能作艱難的決定（hard decisions）。
接納大多數人的建議？
兼聽團隊裏不同的聲音，是一把手管理之道，也能培養同事參與感（engagement）和日後執行職務時的擁有感（ownership ）。然而，有時做完諮詢，可能同事之間仍存在意見分歧，例如多數人認為要維持現狀，但一把手看得出那是保護慵懶一族，或維護錯誤的觀念和規範，難道還要接納大多數人的建議？
我曾與一位校長激烈爭辯：他諮詢過一批老師後，大多數人都認為某些學生在校態度和成績惡劣，認為不應讓他們參加課外活動。
我提出疑問：「這些學生一直都不願讀書，為何不嘗試透過他們喜歡的課外活動，教導品格、培養正確價值觀？」
校長解說：「我也認為品格教育很重要，但我的教師團隊仍然停留在只管催谷考試成績的層次。既然我召開了會議聽取意見，便要尊重他們的建議。」
我回應：「你諮詢和聆聽大家的意見，不就是尊重了他們？誰說要接納建議才算是尊重？尤其是面對下屬出發點和價值觀有問題的建議，正是你提出糾正和教導的最好時機。況且，如果採用了他們的提議，不就是認同了這些有問題的觀念？你日後更難推動品格教育！」
他只重複說：「需要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啊。」
我不好繼續教人如何管理學校，只能補上最後一句：「如果在任何時候都套用 majority rule（多數決定原則），不分對錯好壞，不用糾正錯誤價值觀，那隨便找個主持人點票便夠了，何須校長來領導機構？」
升職後背負更大的責任
我很體諒「逆民意」的難耐，更明白當一把手在此情此景所感到的孤獨和懼怕。不過，願景和目標是一把手率先看到和訂立的，也是第一個將之推行及執行的人，故起初大部分同事尚未明白而抗拒改變，乃人之常情。這正是一把手發揮領導力的時刻，過程中少不免觸碰人們堅守着的固有觀念，得運用道德勸說（moral persuasion）、理性推論（rational reasoning）和教導（coaching），以改變團隊思維，提升整體能力，培養正確的價值觀和機構文化。
我們也經常聽到有人說：「本來我和那位同事是好朋友，但當他升職後，竟來個 180度轉變，我不再跟他在公事以外來往了。」
言下之意，他在暗示昔日同級同事，升職後在權力薰心下，人格都變了。實情是怎樣，當時人不在場，實在無從稽考；但客觀而言，升職那人的改變，不一定等同人格的扭曲。
很大可能是他升職後，新的角色帶來更大的責任：從前得過且過的做事態度不可持續下去，對於從前同事們（可能包括自己）慵懶和馬虎，現在有了正式權力後，便要「執正來做」。
換言之，升職後，機構賦予他更大權力，必有更高要求和期望。角色、責任與權力不再一樣，他須兼顧多元議題（multiple issues），做事風格也會隨之而有所調適，特別是與以前同級的同事，改變為上下級的關係，大家不能再做老友實屬正常，亦是恰當。
客觀環境及權力造成孤獨
升上了一把手後，你會發現少了同事約你吃飯、找你傾訴（但多了投訴）；當你走入休息室，同事們不是馬上閉嘴不語，便是眼角悄悄地留意你的一舉一動；就算你想當同事是朋友，他們也會覺得你說的話或行為背後總有其他動機，或會巨細無遺地分析你的無心之言。
說到底，你是寫工作評估表的上司，也是決定各人晉升、去留的話事人，你是最後決策人、最終問責人、最高執行者；你要面對不同持份者，平衡不同利益，兼顧不同階層需要，所以，客觀環境及權力，造成你的孤獨。
明白權力和角色的改變所帶來的團隊動態（group dynamics），你會早一點調適心態和行為：帶着一把手的身份，有時為了避嫌，你寧願不做（或刻意多做）一件事、說一句話，也不會與某些同事過從甚密，免得引起猜度和誤會。
一把手還要訂立分界線（boundary），分辨盟友（allies）與知己（confidants）。與你的理念和辦事方法合拍的同事，甚至曾一起在前線作戰的戰友，你可以視之為「盟友」、可倚仗的「夥伴」，但不應混淆為可以傾訴心事的「知己」，因有角色衝突（conflict of roles）。需要傾訴心事的話，找工作以外的朋友，如閨蜜、死黨、親人、教會小組，他們能夠無包袱地聽你心事，你亦可不帶保留地表露自己的脆弱和自我懷疑的一面。
孤獨不是洪水猛獸，更不等同孤立無援：在機構內多團結盟友，在機構外與知己吐吐苦水，紓緩壓力，還要結識來自其他機構的一把手，向他們指教和「取經」，你會感到少一點孤單。不過，孤獨始終伴隨你。
新丁一把手的誤區系列 五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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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