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漢「獨尊儒術」起,國度以尊君為主,文化一切走向「以君為本」,很多「以人為本」的重要中國古代文化都失落了。研究《管子》,這些失傳已久的重要文化重新找回來,「乘馬」便是一例。
拙文「基建社會企業的『軌數』」曾引用〈管子・山至數〉「國筴出於穀軌,國之筴,幣乘馬者也。今刀布藏於官府,巧幣萬物之輕重,皆在賈之,彼幣重而萬物輕,幣輕而萬物重。彼穀重而穀輕,人君操穀幣金衡,而天下可定也,此守天下之數也」,便有「乘馬」一詞。(引文解釋請參閱本網站所登拙文《基建社會企業的「軌數」》)
《管子》一共86章,篇名有「乘馬」的便有四章:〈乘馬〉第五、〈臣乘馬〉第六十八、〈乘馬數〉第六十九、〈問乘馬〉第七十,可見「乘馬」的重要。其中〈問乘馬〉篇雖然已經散失,但「乘馬」的意思仍然非常完整地保存下來。
〈管子・乘馬〉說:「地者,政之本也。朝者,義之理也。市者,貨之準也。黃金者,用之量也。諸侯之地千乘之國者,器之制也。五者,其理可知也,為之有道」。其中「器」字,便是現代所理解的「經濟」一詞。而「乘馬」,便是經濟運作細則的意思,包括五項:「地者」、「朝者」、「市者」、「黃金者」、「千乘之國者」。「地者」就是農作用地,政治之本就在民生,「朝者」是官方監督,務求民生經濟運作沒有失誤,「市者」就是市場買賣,平準貨物供求,「黃金者」就是交易貨幣,計量供求,「諸侯之地千乘之國者」就是指運輸系統。(有關「器」,請參閱本網站拙文《中國古代社會一體論與全民保障「信」文化》)
「以人為本」市場經濟
這平平無奇的古代農業社會描述,實際意義其實是一種「以人為本」市場經濟。其中,每一戶都受到保障能夠工作維生,生活物資供求沿用市場運作,有一個連通到每一戶人家的運輸系統,而貨幣的角色除了作為交易的媒體外,還起着以間接方式調節市場的作用,以達至在惡劣環境時所有人仍能在市場上取得起碼的物資供給,而整個生產、市場運作以及氣候變化,都由官方監督着,以防不測。「五者,其理可知也,為之有道」。這五項經濟運作細則,必須明白及執行,才算「為之有道」。這個「為」字,便是「為國」的「為」,即是營運一個國家,這個「道」字,便是符合基本人權原則,即是人人生活有保障。這個便是營生環境概念,也是古代在市場出現後「信」文化的體現。「以人為本」一詞的意思並不是空泛的。
這種「乘馬」經濟運作細則、「為之有道」的營生環境概念、「信」文化,以後再沒有人提及過。不錯,這只是2600多年前的農業社會經濟,但是最重要的,是吸取經濟運作中的「以人為本」原則,即是人人謀生及生活都有保障,這是很重要的人權原則,也就是管仲所立的「法」。(有關「法」,請參閱本網站拙文「管仲立「法」與人權保障」)
〈管子・臣乘馬〉說:「桓公問管子曰:『請問乘馬?』管子對曰:『國無儲,在令。』桓公曰:『何謂國無儲,在令?』管子對曰:『一農之量,壤百畝也,春事二十五日之內。』桓公曰:『何謂春事二十五日之內?』管子對曰:『日至六十日而陽凍釋,七十日而陰凍釋,陰凍釋而秇稷,百日不秇稷,故春事二十五日之內耳也;今君立扶臺,五衢之眾皆作,君過春而不止,民失其二十五日,則五衢之內阻棄之地也。起一人之繇,百畝不舉。起十人之繇,千畝不舉。起百人之繇,萬畝不舉。起千人之繇,十萬畝不舉。春已失二十五日,而尚有起夏作,是春失其地,夏失其苗,秋起繇而無止,此之謂穀地數亡;穀失於時,君之衡藉而無止,民食什伍之穀,則君已藉九矣。有衡求幣焉,此盜暴之所以起,刑罰之所以眾也,隨之以暴,謂之內戰。』桓公曰:『善哉!』」
齊桓公亦有問「乘馬」的一些執行細節,管仲答:「國無儲,在令」。管仲說國家不用儲備糧食作社會保障之用,只在適當時間發出臨時性的行政命令便可以。在當時農業社會,只要氣候不太惡劣,民間只要依着陽曆時間表耕耘,每戶收成除上繳十分一外是足夠自用。權力營造營生環境,讓人人可以自食其力自給自足。這個便是〈管子・戒〉篇所說:「以德予人者,謂之仁」的「仁」,也即是《道德經》38章中所說:「上仁為之而無以為」的「仁」。管理不善,營生環境營造得不足,便需要儲糧以備作賑濟之用,這個便是《道德經》38章中所說:「上義為之而有以為」的「義」。「義」是比「仁」次一級的,所以《道德經》38章中說:「失仁而後義」。
所以管仲回答完再補充,話題一轉,便講農事。齊國在今之山東,屬於北方地區,立春過後,雖說冬去春來,但北方一般仍然是冰天雪地,若因慶祝過年而耽誤了耕耘時間,之後農作便會因失時而失收。「起千人之繇,十萬畝不舉」,一千人不開田,便會有十萬畝田生產成問題。這便是當時農業生產,官員監督的重要,這種監督只是一種管理,讓人民也要自負責任自食其力,所以不算是勞役。篇名〈臣乘馬〉,意思就是指「乘馬」經濟運作中官員的職能。
「春失其地,夏失其苗,秋起繇而無止,此之謂穀地數亡」,所謂「穀地數」,意思是用於種穀的土地利用策略。而因耕耘時間延誤,秋天沒法收成,這土地利用策略便失敗了。這不單是生產數字的問題,而是會誘發連串社會問題。「君之衡藉而無止,民食什伍之穀,則君已藉九矣」,民間生產欠收,連帶影響上繳,諸侯只會造幣用官價向人民兌換糧食,而人民所得貨幣卻要在市場上用五倍十倍的價錢購糧,這樣一來一回,相當於購得的九成糧食去了諸侯手上,情況類似現代政府濫發鈔票造成嚴重通貨膨脹。人民變相受雙重剝削,周朝貧窮問題便是由此而起。同時,「有衡求幣焉,此盜暴之所以起,刑罰之所以眾也」,民間有人轉而用不法手段追求貨幣,所以盜賊興起,就算繩之於法也無補於事。「隨之以暴,謂之內戰」,社會大亂亦由之而起。這雖然是發生在2600多年前社會的事,但情況與現代社會何其相似。
回說〈管子・山至數〉篇,「桓公問管子曰:『請問幣乘馬?』管子對曰:『始取夫三大夫之家,方六里而一乘,二十七人而奉一乘,幣乘馬者,方六里。田之美惡若干,穀之多寡若干,穀之貴賤若干,凡方六里用幣若干,穀之重,用幣若干,故幣乘馬者,布幣於國,幣為一國陸地之數,謂之幣乘馬』」,齊桓公亦有問「幣乘馬」。
「幣乘馬」即是計算全國市場買賣所用的貨幣交易總量,作為了解全國人民生活是否得到滿足的策略。其中「田之美惡若干,穀之多寡若干,穀之貴賤若干,凡方六里用幣若干,穀之重,用幣若干」,這個便是「軌」了,即是調查。管仲利用「藉」,就是剛才所說用官價兌糧的方法,用貨幣來「權衡輕重」,在計算貨幣交易總量時若發覺數字有異常,便會出「令」,以「權衡輕重」的間接方式調節市場必需品供求,這與直接管制市場價格或管制市場銷售不同。〈管子・國蓄〉說:「五穀食米,民之司命也;黃金刀幣,民之通施也;故善者執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盡也」,這是失傳已久古代貨幣的社會保障功能。(有關「軌」,請參閱本網站拙文《基建社會企業的「軌數」》)
基建社會企業的調和作用
現在已是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不再是農業社會,但每一個人生存需要謀生,這基本人權理應不變。同時,雖說科技日新月異,生產力大增,但仍然有飢荒的存在,仍然有貧窮的存在,確實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現時雖然有失業率及貧窮人口統計數字,社會對失業及貧窮異常關懷,但始終是一籌莫展,毫無對策。
到底經濟的定義或意義是什麼呢?我們應該要重新檢討政治理念、經濟理念和法治理念,是否有變通的必要,把人文精神加進去。
現在已普遍接受經濟以自由市場作主導,管仲以「藉」作「權衡輕重」工具來調節市場的方式,相信已不合時宜,但是保障民生的「權衡輕重」意義仍然可以運用在市場上,這便是基建社會企業的功能。日後會再撰文解釋管仲「權衡輕重」的運用。同時,在尊重自由市場原則時,亦同時重申謀生權保障這一重要基本人權人文原則,補足自由市場人性的一面。
基建社會企業並不是主導或主理整個經濟體,市場仍是以私人企業作主導,基建社會企業只是本着保障謀生權的基本人權原則,彌補現時自由市場的缺陷,以商業頭腦開拓新業務空間,還原足夠的就業或謀生機會給所有有工作能力的人。說實在,人人謀生權得到保障,其實自食其力也是每個人為自己生存的責任。(有關基建社會企業的內容,請參閱本網站拙文《基建社會企業》)
事實上在現代社會,貨幣是經濟運作的媒介,其實也是人人賺取生活的媒介。這媒介角色不單反映在商品或服務價格上,其實也反映在營商成本、工資、工時、生活成本、住屋負擔、教育成本、社會成本中。「幣乘馬」的精神在於社會整體全民就業,而只要有機制達至全民就業,營商成本、商品或服務價格、工資、工時、生活成本、住屋負擔、教育成本、社會成本等等,可以達至一個均衡狀態。這時,人人除了有工作保障外,賺取的工資是可以足夠維持一家人可以過着有尊嚴的生活。這便是基建社會企業的社會調和作用,「權衡輕重」的基礎就在全民就業。由此可以理解基建社會企業的「權衡輕重」市場調節,並不是一種市場干預。
這個亦彌補了阿當斯密的自由市場理念缺失。阿當斯密(Adam Smith)《原富論》(Wealth of Nations)〈序論及全書設計〉所說:「每一個國家每年全民的總勞動,所得到的總回報,可足以用作支付全民每年一切生活所需的必需品和便利品」,透過基建社會企業,可以有機會達成了。
回說〈管子・臣乘馬〉「此之謂穀地數亡。穀失於時,君之衡藉而無止,民食什伍之穀,則君已藉九矣。有衡求幣焉,此盜暴之所以起,刑罰之所以眾也,隨之以暴,謂之內戰」。
所謂「穀地數」,就是土地用作生產以期全民能夠營生的策略,這就是營生環境觀念,亦是非常重要的土地用途理念。營商只是營生的其中一個部分,只着重營商環境,便會對營生環境有損,失於對社會的全面照顧,而全面照顧社會正是政府應有的責任,所以有必要敦促政府檢討土地政策,土地利用以建立營生環境為重。否則,「隨之以暴,謂之內戰」,可以說明社會內亂其實是政府施政出錯所一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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