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中國內地的教育界非常活躍。「停課不停學」,各省各地的做法很不一樣。簡單的是按時間表「上課」,不過集體性比較強,不少地方有劃一的網上播放。但也有其他的種種形式,供應者(provider)有些來自網絡公司,有些來自民間校外教育機構,也有來自教師。平常就對「在線學習」的意識比較強,各類供應者大展拳腳。還有不少著名的教育工作者,在網上講課,動輒可以有幾十萬,甚至超過一百萬聽眾。真是不可思議!
內地和台灣都建立了供全社會的教育雲,其實是一個廣納的大平台(clearing house)。
在香港,若非疫情,也不會發覺有如此多的供應者。真是目不暇給,而且有不少已經頗有規模,服務的品種繁多。不少因應疫情,免費為學校服務;許多學校也樂於與他們合作(即使是收費),既減輕了教師(並非必要)的工作量,也增加了學生的自我規範、主動學習的機會。
就從供應方來說,似乎品種不缺。香港的學校和教師,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對學生最有利,也最可行。這裏面,因為全面的停課,迫使學校全面上網,也因此引起不少平常不需要的考慮。這些考慮的出現,其實是好事,會為長期的學校教育,帶來一些難得的思考空間,疫症過後,會有長遠影響。
有些學校和老師,已經在想,疫情過後,可以保存哪些網上學習的元素,也就是可持續地維持和發展學生自主學習、主動學習、多種方法、多元內容的元素,而改變一下學校生活的形態?例如,課時的長短,是否一定要劃一?學生的課間休息,是否可以放長?筆者多年前曾經在自己的學校,在高年級嘗試一天一個科目,例如一整天就是物理,效果奇佳;但又不是全部時間把學生困在座位上。已經有學校,每星期若干天下午不上課,做其他活動。
師生交往 學校特點
香港有一班家長啟動的「做中學」(LBD Learing by Doing)計劃,參加的小學,下午基本上不上課,用另類模式學習。有了網上的經歷,可以非常靈活地來考慮學校生活的設計。
網上學習的全面施行,不只是攻破了學校固守的傳統模式,其實也看到了學校模式的一些必要的元素。
現在大多數學校,教師都會定期與學生交談,也漸漸顯露出學校集體生活的必要性。也許應該更加珍惜師生之間的交往,更加顯出學校人際關係的重要性。
以往面對面的時間很多,不在話下,未必在意;以後也許需要設計一下,增加個別交談、小組交談的機會。以往與學生談話,往往限於學生的學業或行為,以後也許不妨創造機會就是聊聊天(想起幼時在天主教慈幼學校,上午中休有30分鐘,到處都是年輕的修士,與學生一起踢球、玩耍,無所不談)。以往很多教師,已經與學生有社交平台的聯繫與交往,過去甚至有被認為教師過分接近學生,以後也許會逐漸成為常態。
最近,不少的群組都在討論同一個話題──家庭對於「在家學習」的準備。有朋友甚至批評:你們只知道講教師如何如何,可知道家庭是否承受得了?批評非常及時,也是許多學校面臨的挑戰。
前文提過,有一些極端的例子,學校大多數家庭無法實行「在家學習」,因此安排學生小組分批回校。這也許是極少數的學校,但是大多數的學校,都會有家庭難以實行網上學習。
第一類,家中沒有電腦。雖然政府已經實施了對弱勢家庭的補貼,資助學生購買「自攜裝置」[註],但是因為種種原因,還有不少學生沒有電腦。有些學校,為此特別為這些學生開放學校的電腦設備。也有學校,籌募或者自己掏腰包,為學生送上平板電腦。
第二類,家中電腦不夠用。即使不是太貧困的家庭,家中有電腦,但是疫情之下,電腦不夠用──或者兄弟姐妹都要用,或者父母因疫情居家工作──電腦的使用就不夠分配。這種情況,目前看來只有由家庭自行解決,但這還算是金錢可以解決的。
硬件不足 形成分化
第三類,家中沒有上網的習慣。也許是家中完全沒有上網的需要(比如說父母都是從事藍領工作),在家上網變成了疫情之下的新需求。假如當地有網絡覆蓋,就是付費上網的問題,又是錢的問題。所以有學校為弱勢家庭送上電腦之餘,還送上Sim Card(也許送上路由器router,也能解決問題)。
假如有熱心人士,送出大量Sim Card或者router,就不光是解決疫情之下的燃眉之急,也是讓很多學生不會因此失去一個另類學習的重要機會。
第四類,家庭處於網絡覆蓋不到的偏遠地區,又或者有網絡但是訊號微弱,就不是付費可以解決。手機的數據用量有限,不可能通過「個人熱點」長時間上網,那就金錢也解決不了。
不知道是否有網絡商可以慷慨一下,在居民比較稀少的地區,為了學生,也緊急鋪上網絡(雖則5G在望)。內地有專為學生手機設計的學習App,不過也有數據量的問題。
不要說學生,我們大學的同事,住在偏遠地區的,也因為頻帶問題,遭遇到上課的困難。筆者原來安排的項目,也因為有其他大學的學者上網困難而無法開會。
以上這些問題,都是需要解決的。要是不解決,就會因為疫情,而出現人為的數字分化(digital divide)。
要是以後有些另類的學習形式,得以長期發展,這類的分化就會愈來愈嚴重。作為一個絕非窮困的社會,不能坐視這類分化的出現和延續。
目前是由學校各自解決,這當然也是香港「校本發展」的特點與優勢。但是,以資源來說,不管是金錢還是網絡,都不是學校可以全部負擔得起的,值得全社會關注與想辦法。
家長角色 莫想當然
當然,以上只是集中討論硬件──電腦與網絡。網上的學習,往往經意不經意地要借助家長的參與,小學初中尤其如此。有些家庭,或則父母都要上班,或則父母沒有輔導孩子的能力,或則家庭氣氛不太和諧,或則父母不善於與孩子溝通,或則居處狹小而沒有空間……沒有疫情,這些都可以因為學校的一律化生活而被掩蓋;同樣的校服、書本、作業,整整齊齊同時上課,給我們一個假象,他們都是一律一樣的。
有愛心有經驗的教師,很明白學生背後的家庭因素,會有很深刻的影響。「在家學習」,就連「一律」的假象都沒有了。要是不在意解決,就變成結構性的分化與歧視。
因此,不要以為「停課不停學」已經成為「自動波」,可以安枕無憂。要看到生氣勃勃可喜的一面,也要看到教師奮力克服種種障礙的一面,但是更重要的是要看到學生面臨的困難。
教育,歸根到柢是為了學生。學生遇到的家庭因素,這疫情之下更加表露無遺。
也許有朋友會說,疫情總會過去,這不過是說非常時期的權宜之計。
誠然,這網上學習的「熱潮」,疫情過後會很不一樣。筆者也不覺得長遠來說,網上學習可以全盤代替學校教育;不同意有些評論,認為以科技代替人,就是教育的未來。
但是,經此一役,另類學習模式為學校教育帶來了許多缺口,學校教育恐怕難以完全維持原來的面貌。網上學習的元素,將會在學校生根。由於這樣,上述出現的問題,就不是家庭的問題,而是教育遇到的根本性挑戰。
在內地群組看到一句話(大意,找不到原話):「疫情去後,學生將會分化:一類是懂得自律,主動學習的;一類是只懂得按指示交作業的。」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