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刻有「咸通九年」的鎏金鶴型花飾鐺(古月堂珍藏)
古代器皿製作之中,杯、壼、碗、碟都與一般民眾生活有關,惟另一種因應文人、佛教的茶具卻在唐代貴族社會應運而生,進而成為士人階層必備的品味細節。從陝西扶風法門寺出土的完整茶具觀之,它可能是眾多器物中最講究的一種飲具,日本由此承襲了唐代的茶道,也繼承了箇中茶具的製作。由於燒煮程序嚴謹,各種茶器的設計造型別具心裁,今天介紹的古月堂所藏「咸通九年」的鶴型金鐺,便是當中的典型器具。
「鐺」為古代常見器皿
「鐺」的本義,當指具有平底結構,用以泡熱、保温的三足器皿,從它的應用範圍,又可分為酒鐺、茶鐺、藥鐺等不同類別。這種分類起初並不嚴格,茶酒藥等承載之物往往視乎使用者,有時候用來載茶的鐺,也方便用來儲酒或儲藥,故應普遍定性為古代常見的一種溫液器。其直口、淺腹、三足等特徵以外,有些設置提柄,或於皿側附引流管道以便倒出液體。不過,在酒鐺和茶鐺之間,專家還是指出個別差異,例如茶鐺的腹部比酒鐺腹部略深一些,可具較大的容量煮茶。李白在《襄陽歌》中便記:「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舒州杓,力士鐺,李白與爾同死生!」在江蘇丁卯橋窖藏中出土的金銀酒器中,便有刻記「力士」二字的鐺,當為著名的器具。而龍頭含足的三腳裝飾,也是酒鐺常見的底部型態。由於茶較茶的飲量為多,因而衍生另一種煮茶容器叫茶釜,故釜鐺盤瓮大小不同,皆為盛器之屬。有別於茶鐺底部三足,器身附設橫柄,茶釜則是折沿,深腹,圜底,雙耳或無耳居多。
天子好茶 製器講究
唐代天子好茶,形成宮廷貴族爭相學效的品味生活,例如朝廷每年三月初三舉辦清明茶宴,便從遠達三四里的浙江長興把採摘的新茶,以晝夜兼程的快馬上貢長安。《全唐詩》卷366記載:「鳳輦尋春半醉回,仙娥進水御簾開。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笋來。」可見宮中帝后酒宴飲生活中,幽香寧神的茶飲是不可或缺的恩物。馮贄《雲仙雜記》記述了太宗賜茶予公卿大臣,每當「翰林當直學士,春晚困,則日賜成象殿茶果」,說明賜茶是皇室的專利。加上唐代詩人歌頌品茶的神韻,進而推廣至普羅社會。劉禹鍚《西山蘭若試茶歌》云:「驟雨松聲入鼎來,白雲滿碗花徘徊,悠揚嘖鼻宿醒散,清峭徹骨煩襟開。」在茶皿煑沸之間,觀茶湯與湯花、色澤均勻分佈,可謂聲色味俱全的民間享受,而欲得箇中效果,製器便須特別講究。
茶鐺的製作材質十分多元,舉凡金銀質料、銅質、鐵質、陶瓷、石質均有,因便於導熱,銅製的茶鐺在唐宋時期比較普遍。張又新《謝廬山僧寄谷簾水》便有「竹櫃新茶出,銅鐺活火煎」之句。蘇轍《和子瞻煎茶》又謂:「銅鐺得火蚯蚓叫,匙腳旋轉秋螢光。」中國茶葉博物館便收藏了一件唐鞏縣窯陶瓷茶鐺,茶鐺口徑9.6、高4釐米,直口,弧腹,圜底,下承三外撇式獸蹄足,一側附如意形橫柄。茶鐺外施茶葉末釉,內施白釉。(圖一)觀其造型,深受唐代金銀器工藝影響,類於1970年陝西何家村窖藏的金鏨胎刻花茶鐺。
五代著名畫僧貫休《和毛學土舍人早春》詩云:「茶癖金鐺快,松香玉露含。書齋山帚撅,盤饌藥花甘。」,充分展示以金鐺烹茶的樂趣。由此觀之,鐺既是茶酒場合必備的炊器,自然也可用作煎藥工具,除佛事奉茶的宗教因素以外,唐代道教也極其興盛,煉丹術中便十分講究使用金銀製作的藥具。故此,「鐺」被列作宮廷飲宴享樂的盛器之餘,專家亦指出還應包括着皇室使用藥具的習慣,又與養生食療扣上相當的關係。
製作頂峰 步入奢華
吸引筆者對此類器物開始注意的,是香港古月堂珍藏刻有「咸通九年」的鎏金鶴型花飾鐺。該鐺全長12釐米、高9釐米,呈龍含三足狀,鶴身一側並開通道管囗以便例液。鐺的凹槽部分為鶴身,與鶴首作柄和鶴尾伸延成一整體,於槽底及尾部均鏨刻花紋,刻工細膩,意態脫俗。皿底三足之間,並在方型空間之內銘刻年號,字體樸質,推知是唐代工匠特記懿宗時代,至能反映其時器具製作技術步入至為奢華、頂峰的階段。
唐代鎏金工藝 拼發文化光芒
眾所周知,懿宗承繼宣宗一段政治較光輝的日子,他崇尚宮廷佛事與出遊,令皇室傾盡財力配合隊伍活動,以圖顯示大唐局勢的安穩。唐代法門寺地宮發現的珍寶,包括大量極之罕有的茶具和金銀器,即在此咸通年間製造,被喻為上世紀全球矚目的佛教盛事。現存大英博物館內,世界第一部雕版印刷的佛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也於咸通九年完成,其模版雕刻之精審在同期冠絕環宇,對雕鑄細作可謂渾然掌握。同年,長安城內有同昌公主下嫁顯族韋保衡的婚姻,史書記載懿宗為籌備其愛女婚嫁,盡傾宮中寶物為資送,賜第於廣化里,屋內諸如「房櫳戶牖,無不以珍異飾之。又以金銀為井欄藥臼、食樻水槽、釜鐺盆瓮之屬,仍鏤金為笊篱箕筐。」(《杜陽雜編》卷下)但這段婚姻並不愉快,附馬韋保衡其後與公主生母郭妃私通,公主以鬱病告終。它告訴我們金銀時代換取不了大唐穩固,龐勛之亂已反映士民對朝廷耽於逸樂,自己卻要苦戰的不滿,偏偏懿宗充耳不聞,以大軍撲殺民亂了事。諷刺的是,殘唐政權以後要用更多皇家財寶,才可收買軍心,以防再度叛變,往後唐國勢一落千丈,也是意料中事。故此,「咸通九年」的鎏金鶴型花飾鐺,標誌着唐代鎏金工藝步向器物細緻的階段,為唐朝拼發最後的文化光芒。
從器物的精緻以及唐晚期的年號考之,這鶴型鎏金鐺應屬於皇家之物無疑,有否類似之物可供參照呢?答案是肯定的。在河北省內丘縣文物保管所,收藏了一件唐白釉鶴形茶鐺,造型頗為特殊。該茶鐺口徑14.5、高17釐米,為1990年河北內丘縣出土之物。其盤口微微上揚,口沿下裝飾兩道弦紋,弧腹,圓底,底附三外撇式蹄足,以引吭高歌的鶴首及鶴項作為茶鐺的橫柄,另一側由以鶴尾相呼應。器物以白釉為主,唯鶴首、鶴頂及眼睛黑色,造型生動逼真。(圖五)
此外,1991年河南伊川縣唐墓也出土過一件唐鶴首銀支架,長14.3、寬13.9、高14.6釐米。四方倭形架面鏤雕纏枝花紋,下承四蹄形足。其中一側,亦以鶴首作為橫柄,鶴曲頸,鶴首向下。這些鐺的器物原型,其實可追溯至晉代,在浙江義烏博物館便收藏了一件囗徑17.8、高22釐米的銅鐎斗。該銅鐺盤口微上揚,深腹,下承三外撇式獸蹄足,一側的橫柄設計成龍首形,(圖六)反映長江流域一帶出土的銅礁斗已然是茶鐺的鼻祖。綜上所述,「鐺」經歷了漢、晉、唐、宋時期的演進,成為茶酒文化中重要的盛器,尤受文人階層的歡迎。歷代相關的文獻資料不少,通過實物的考察,進行相互印證,看到的不單是鐺的歷史地位,也透視了唐代宮廷的金銀器作與政治風尚。
圖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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