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有機會探訪一位老師,為學生創造了一種特別的學習經歷。獲得很多啟發,在這裏與讀者分享。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副作用,姑且隱去學校和教師的名字,請讀者原諒。
先說這所學校。這是一所在一個屋邨的中學,從港島原址遷到此,只有不到30年歷史。新移民佔了56%;中一新生佔了60%;有特殊需要的學生佔16%。老師介紹這個項目的時候,首先引出了一位學生的苦惱:上課聽不進,很煩惱;希望早點上完課,希望早點離開學校。後來知道,家長往往有放棄的傾向,覺得讓子女盡快完成中學,找到一份工就算了。
雙手製作 心血工藝
這位老師為這些學生專門建立了一個工場,裏面以木工、金工為主,也有電子設備。校長也非常支持,撥出了一個教室。全體中一學生都參加。剛好前數天他們舉行了一個成果展覽,我們也因而有機會看了許多學生的製作。
學生的製作都很有心思。有幾件都是與老人家有關係的:自動的垃圾桶,可以隨着人移動,讓老人家不致亂丟垃圾;與水廁呼應的廁所門,不沖廁門開不了;幫助記憶的app,掛在門口,可以發出警告,提醒出門要帶的物件;帶有履帶的輪椅,坐輪椅的也可以暢遊沙灘;連接步行器的AR(虛擬),在家做運動也能夠可以有野外步行的感覺,等等。
這些成品,都是老師到處淘回來的廢料、零件。老師自己從來沒有工場的經歷,也是從零開始,各式工具一件一件的試着學用。這些成品,看得出是學生自己一鋸一銼拼合出來的,還要精心設計,把不同的部件聯繫起來。看得出,裏面包含着老師和學生多少的汗水與心思。
但是學生非常高興,非常沉醉;甚至有時候悄悄地曠了其他的課,到工場潛心鑽研自己的製品。然而,這些學生,往往是在學業上不大「成功」的。他們說,現在很想在多做些,感到生活愉快。消極沮喪,一掃而空。
這過程,有學習、有勞力、有實際製作;每一件成品,都經歷了不斷設想、嘗試、失敗、成功、改進的過程。而且從介紹中可以側面看到,老師與學生,是一起努力的。怪不得教師與這些學生的關係非常融洽和親切。
老師很謙虛。坐下來座談的時候,引出了很多話題。
學生做得很努力,也很成功。但是要他們寫感受,就有點吃力。這也許是難怪的。書寫,往往不是他們的長處,不然他們的學業成績也許就會不錯。他們的成功,就在製品上,就像一位建築師,因為自豪的不是寫設計的感受,而是最後完成的建築物。而不客氣地說一句,寫感受寫得好的,並不一定是感受最深。
另類經歷 另類前途
這是兩個不同的天地。他們就是因為不長於書寫,不習慣學術的要求,所以學業顯得「不逮」。但並不表示他們沒有能力,或者不會學習。換了一個天地,他們可以運用自己的潛力,發揮自己的創意,創造自己的成品;只不過這些「表現」一般不會寫進成績表;也幫助不了他們升學。
有一種設想,這樣的經歷,可以讓學生感到「I can!」,認識到自己的價值與潛力,因此可以把這些積極因素轉移到其他的學習,最終能夠讓學業也能轉圜。這是一種可能性,也看過有這樣的實例。不過,正規的教育制度裏面,是否已經有足夠的空間允許這樣的轉圜,很難說。
另一種想法,是讓這些學生的非學業潛能進一步發揮(但無礙他們在學業上可能的進展,絕非放棄)。有幾個可能性:
一、這位老師也打算,下一步要學生在製作中着重社會意義。像這次看到的,很多製作不約而同都為了照顧老年人的記憶與行動,這種同理心非常寶貴,可以專注而深化,而且化成更多方便老人的製品。
二、目前看到的製品,表面看比較粗糙,因為那是學生學着做的。一方面學生的技能可以提高,老師也與大學的有關部門有合作。但更重要的是,讓這些製品盡快進入生產鏈,把設想和可行的製品,變成可以提供使勁應用的產品。若能如此,學生就能更具體看到自己的努力成果;而這些成果,不限於在校內供人讚賞。現在社會上有不少熱心的社會企業,可以成為很好的夥伴。或者與大學生結伴,組織微、小企業,讓中學生提前進入社會。
三、上述的「上游」設想與「下游」生產的過程,因為科技的發展,可以縮得很短。目前該項目的製品,還是機械為主。若是逐漸轉型到電子化、自動化,學生真正進入生產的天地就更加寬廣。
總而言之,這是另類的學習,發展學生的另類潛能。當學校作為人力篩選的功能逐漸減退,當正規學歷的意義也在蛻變,這類學習可以釋放一大群在傳統教育中成績「不逮」的學生。
話得說回來,在訪問過程中,認識了兩位學生,都是剛來港不久的新移民,都是中一,都是去年才到香港;一個在內地讀完中一,另一個在內地讀完中二。再了解一下,他們在內地,都是成績非常好的高材生。數學成績就都非常好。他們都能懂廣東白話,因此溝通沒有問題。他們遇到最大的障礙,是英文。
新到移民 社會資源
不禁想,香港原來就是一個移民社會。筆者的父母,1949年3月解放前移居香港。解放初期來港的,很多是廠家,以及他們的技術人員;他們的後代,現在往往成為香港社會的中流砥柱。
近年來港的新移民,他們的後代,也會成為香港的一部分。不應該狹隘地把教育的任務看成要他們「融入香港社會」,因為香港的主流社會,就是不斷在演化的;人口組成的變化,也是演化的重要因素之一。這些原來在內地是高材生的青少年,如何可以成為香港發展的積極力量?而不是看成是香港社會的包袱?
相反,假如說因為正規教育設下的障礙,讓他們感到失去自信,不容於社會,將會真正成為社會的隱憂。會是很大的隱憂。
西方文獻有許多關於新移民成為新資源,多元文化成為社會財富的論述。香港其實是實現這些理想最恰當的地方。因為歷史上,香港就是這樣!
最後不得不讚揚一下香港賽馬會。馬會近年開展了不少另類的教育項目。成了政府撥款與輔助經費(如優質教育基金QEF)的補充。另類的教育項目,鼓勵嘗試,允許挫折,這是與政府有關的資源不可能做到的。上述這位老師,就是「賽馬會教師社工創新力量」項目去年第一批被遴選的。當時只有一個概念,經過種種準備,尤其是到外國開眼界。不到一年,終於實現夢想。而且,也許那位老師沒有想到:意義深長,超出了原來的設想!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