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少伶影雙棲,拍過電影,演過不少粵劇,甚至後來還在台灣當過助導,但輝哥最後卻投身舞台,選定演大戲作為終身事業,坦言粵劇是他大部分的生命和學問泉源。
他也毫不諱言「個人的演出可以直接面對觀眾,台上台下的交流,是至高的享受。」而戲曲中「學之不盡」的寶藏,亦令他着迷不已。
他提到十多歲時,曾投稿《中國學生周報》,筆名是「梨奴」,即「梨園奴僕」,至於寫了甚麼,已無法記起。
梨園子弟,演劇編撰皆通
作為梨園子弟,輝哥在舞台上曾作出很多大膽的嘗試,除了文武生、小生外,《十五貫》的丑生,以至《宋江怒殺閻婆惜》的鬚生,他也演得十分當行出色。
談到最喜愛的角色,輝哥舉出《白兔會》的劉知遠、《評雪辨踪》的呂蒙正、《大鬧廣昌隆》的絨線仔,還有《販馬記》的趙寵,至於武戲的周瑜、武松,他都喜歡,還有《搶傘》的蔣世隆。劉知遠胸懷大志,偏要受市井小人之氣;呂蒙正滿腹經綸,卻一貧如洗;絨線仔是個小人物,演出時要接近生活,又要顧及戲曲程式,實在不易演繹。
自1987年開始,輝哥便執筆撰寫粵劇劇本,其中包括與已故編劇家德叔(葉紹德先生)合作編寫的作品,也有部分作品是參考其他同名劇本改編而成的,至今已完成了20多齣。在眾多作品中,他最喜歡的是《文姬歸漢》(1997年,與德叔合寫),其次是《大鬧廣昌隆》(2002年),他指出最難寫的是《伍子胥傳》(2003年),寫吳越春秋的故事,人物眾多,情節豐富,材料難於取捨,所以要分為兩集。
高台教化,藝術教育結合
戲曲是中國傳統的舞台藝術,將文學、音樂和戲劇表演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談及戲曲的特色,輝哥認為「戲曲是一種高台教化」。所謂高台教化,是指通過戲劇藝術,給予觀眾道德的、思想的教育。由於古代教育不普及,在中國的舊社會,大部分老百姓受到的教化,多來自戲曲,藉着戲曲表演,透過「唱、唸、做、打」,也可以教「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道德意識。
「你向群眾說教,他們可能不會接受,老師向學生說道理,學生也不一定會聽,但將事件或歷史透過戲曲演繹出來,他們便會很容易記着。若運用得宜,戲曲也可以是一種很好的教育工具。」輝哥直接道出個人的看法。
即使在現代,我們許多對傳統文化的認知,都來自戲曲舞台,例如《趙氏孤兒》裏講的忠義與友誼,在《帝女花》中,亦體現出忠君愛國之情,可見戲曲也有「助人倫,成教化」的社會意義。
自成一派,戲曲就是戲曲
對於戲曲,輝哥有說不盡的話題,他直言最怕的就是失去傳統,認為「中國戲曲講求抽象」,舞台上沒有實物,只有「一桌兩椅」,它可以是道具,也可以是布景。中國傳統的戲曲文化,就是通過演員的表演,以抽象的技巧表達出豐富的故事內涵,觀眾買票進場,欣賞的就是演員如何把故事演繹。
他慨嘆「現時新一代的戲曲表演,在舞台上加進太多西方的東西。」堂皇華麗的大製作,過分講究布景、燈光、道具,摒棄了昔日那種簡樸的舞台,演員不再是「眼中有景,心裏有情」,傳統戲曲的表演程式也日漸遭受到遺忘。
他也反對採用來自西方的導演制,雖然以往在「實驗劇團」也曾引入導演制,但他認為「導演的職責在於控制和監察整齣戲的氣氛和進程,並不在督導演員『做戲』⋯⋯因為戲曲就是戲曲,有自成一派的風格,不同的演員,憑着個人的學養修為,可以有不同的演繹方式,演員是戲曲表演藝術的靈魂,絕對不是傀儡!」
「若再這樣發展下去,中國戲曲便會消失。」雖然已年逾七十,但輝哥仍是老馬有火,愈說愈激動。
他曾經歷過師徒制的嚴格訓練,深刻體會到「藝以人傳」的重要性,「人亡藝亡」是傳統藝術的致命打擊。他認為大部分年青演員的弱點是基本功薄弱,如果唱、唸、做、打的基礎訓練不足,如何能承接先輩的藝術遺產?
薪火永燃,整理修復傳承
從藝超過六十年,輝哥曾參與多個劇團的演出,還積極投入推廣粵劇的工作。除了在上世紀70年代成立「實驗劇團」之外,其後於1993年3月至6月,在高山劇場推行「粵劇之家試驗計劃」,進行有關粵劇的教育、培訓、推廣、整理資料,以及研究的工作。
計劃當中「有龍套教習,也有講解示範。更着力修復古老戲,整理傳統劇目,一直發展下去。」自此之後,「粵劇之家」時有演出,還到學校進行各項推廣戲曲的工作。
在1996年,他還加入教育署「粵劇教學研究工作小組」,與一班有心人群策群力,期望將粵曲引進中學課程,還安排一系列的相關活動,例如主辦粵劇欣賞會、校際粵曲比賽,出版粵劇教材套,以及進行師資培訓等。「進入學校可以傳遞信息,至少讓年青人知道粵劇到底是什麼。」
以傳承為己任的輝哥說:「粵劇始創人有句格言,叫『前傳後教』,我學了多少,便要教人,這是責任。」他覺得應做便去做,雖然得失成敗控制不了。
先輩積累,後人就蔭乘涼
憑着這份熱忱和信念,輝哥在2006年成立了「朝暉粵劇團」,目的在培育年輕一代的演員。排戲時他傾囊相授,至於演員學到多少,就要看每個人的造化。對於他們的表現,輝哥表示「每個人的發揮都不同,至少看到大家都進步了。」
他從不計較回報,自言「學習戲曲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要對自己鍾愛的文化藝術有所承擔。」
近年來,他不但在大學教授粵曲課程,做學生研究論文的指導老師,又前往粵劇的起源地蒐集資料,拜訪戲曲前輩萬葉老師,探討「二黃腔」的來龍去脈。西九文化區的戲曲中心將於明年開幕,輝哥透露「全國二黃腔研討會」,計劃於明年在戲曲中心舉行。
今年7月,輝哥推出新作《生生不息薪火傳──粵劇生行基礎知識》。他將先輩傳授的生行基礎知識文字化、影像化,供有志於粵劇藝術的後學,或粵劇教育工作者,作為參考資料,從而領會傳統粵劇的真善美。
重現經典,提拔粵劇新秀
2009年,粵劇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後,逐漸得到認同,也愈來愈多年輕人對粵劇產生興趣。自2012年開始,香港的八和會館在政府的支持下,將油麻地戲院打造成粵劇的搖籃,為新人提供一個學藝及演出的平台,由6位資深的粵劇老倌擔任藝術總監,包括李奇峰、羅家英、新劍郎、龍貫天和尹飛燕,當然少不了輝哥,推出「粵劇新秀演出系列」,由總監負責選劇本、講戲、排戲。
一言以蔽之,就是言傳身教,將粵劇的表演藝術有系統地傳授予新秀演員,並透過舞台演出,讓他們踏台板,爭取演出的經驗,上演多元化的劇目,亦會舉辦學生專場,以及社區推廣活動,以吸納更多的年輕觀眾。
例如今年九月,為紀念唐滌生先生誕生100周年,輝哥便精選了《蝶影紅梨記》之〈窺醉‧亭會〉及《隋宮十載菱花夢》之〈闖宮〉,以兩段風格截然不同的選段,透過新秀的演出及導賞講解,讓觀眾賞析唐滌生的優秀劇本,感受其筆下歷久不衰的經典。
推廣戲曲,遠赴歐洲交流
為了將粵劇推向世界,輝哥與家人合作,組成了一個團隊,創作舞台劇《戲裏戲外看戲班》──「太太鄧拱璧負責劇本的英語部分,我負責戲班人的對白,女兒慕雪則負責導演」,目的在推廣戲曲。
故事主要描述一個粵劇團到海外演出,當地一個土生土長、不懂中文的華人記者,到後台採訪,由劇團總監以英文向她解釋戲班中的扮相、穿戴、做手、勾臉、紮腳等技藝,生活化地介紹戲曲的價值。
他們選擇了蘇格蘭的愛丁堡藝穗節(2015年)作首演,一連上演了14天,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其後又遠征歐洲,應邀到比利時、荷蘭、意大利等幾個國家演出,並在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以及羅馬大學孔子學院舉行粵劇文化交流講座。
藝海廣闊,寄望藝術教育
今時今日,輝哥在粵劇藝術上的成就,已是有目共睹。2016年,他獲得藝術發展局頒發「傑出藝術貢獻奬」,發表得奬感言時,語重心長地說:「希望大家不要以為藝術是玩的!」他指出很多家長都把藝術當成是「玩」的,不少孩子都很有天份,但為了應付公開考試,讀到中三、四,便開始被禁止參加任何藝術活動,「不是叫孩子不讀書,但藝術教育也是要發展的。」輝哥無奈地說。
輝哥強調粵劇應該從小培訓,最好是在十一、二歲時。長遠來說,他認為香港應該開辦粵劇學校,除教授戲曲外,還應該包括普通學校教授的主要科目,讓家長放心送子女入讀,學生不用放棄學業,又可研習戲曲,學校便可以培養戲曲表演、音樂、填詞,以至服飾等各方面的人才。
德藝俱傳,熱忱壯志不減
在將近4個小時的訪談中,從早年的「稚齡輟學、謀生從藝」,聊到今天的「勇闖高峰、藝海揚帆」,從神童到大老倌,輝哥分享了他一段復一段的奮鬥歷程⋯⋯
梨園子弟白髮新,他的演藝生涯,已跨越了60年,他的建樹,也同樣跨越梨園,對於教育界、學術界,亦有一定的貢獻。
自2013年開始,趁入行60年,他便下定決心,親自執筆,寫一本「說真話」的自傳,「每日伏案提筆,寫足三篇方罷」。一寫三年,他已於2016年推出《弟子不為為子弟》一書,自述半生傳奇,從家族興衰說起,寫出童星往事、戲行軼事,既剖白對粵劇赤誠之心,亦道出對師長感念之情。
談到未來計劃,輝哥期望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致力發展推廣粵劇藝術,繼續發光發熱。
昔日做不成弟子,今日的輝哥,德藝俱傳。
本系列文章:
弟子不為為子弟 德藝俱傳傳藝德——專訪粵劇名伶阮兆輝(二之一)
前傳後教情長在 生生不息薪火燃——專訪粵劇名伶阮兆輝(二之二)
原刊於2017年10月《大頭菜文藝月刊》第26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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