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與大家分享了這一幅《酒神與阿利阿德妮》兩人一見鍾情的故事。提香在這幅畫裏採用了很多創新手法，是後世藝術家分析與模仿的對象，今天跟大家逐一探討。
動感構圖 對比故事
這幅畫採用對角線構圖（Diagonal composition 圖1），從左下到右上把畫面切割，觀者眼睛隨對角線移動，形成動感。翡冷翠派文藝復興三傑達文西，米高安哲羅與拉斐爾喜歡金字塔式構圖 （註1），畫面四平八穩，製造一種平衡踏實，和諧安詳的感覺。威尼斯畫派另闢蹊徑，偏愛如對角線，不對稱（asymmetrical）等「不穩定」的構圖，為畫面創造動感。
提香沿着對角線繪畫了大量左上與右下的對比。上面明亮充滿陽光，下面在暗影中。上面是活潑的群青色，下面是沉穩的棕色。左面阿利阿德妮孤身一人； 右面浩浩蕩蕩，雜七雜八的來了酒神與他的大隊隨從。阿利阿德妮哀傷失落，揚手希望遠去的愛人回頭；後面酒神與隨從興高采烈，鳴鑼奏鼓，手舞足蹈，更突出了阿利阿德妮的孤單與哀傷。左面的天與海，是否暗示阿利阿德妮逝去的，不踏實，自以為是的虛妄愛情？相對酒神與他的隨從，踏實的（「落地」的）享受即時肉體的歡愉，大杯酒，大塊肉，玩蛇奏樂，帶着動物，彰顯他們的人性與獸性。靜與動，安靜與暄嘩，形成強烈的對比。
左下右上這條中分線，也是一條時間線。阿利阿德妮的故事沿這線開展，從哀悼她逝去的愛情，到中間點與酒神一見鍾情，互相傾慕，預示未來有情人終成眷屬，如魚得水，快樂一生。
韻律流動 默契舞姿
整幅畫面充滿動感，每個人物都在動。看得出他們都喝了酒，走的有點東歪西倒。就是畫面前面正中央的小孩（註2，圖2），眼神也有點醺醺然似的，嘴角帶笑，但不像小孩子天真爛漫的笑，倒像是帶醉的笑。右上角看到幾個已經喝倒了的，需由驢子與其他人扛着（註3），前面的人個個手舞足蹈，歡快的隨着音樂起舞，有的高舉樂器，有一個甚至舉起一隻動物的腿（註4）。就是動物也在動，看那弄蛇人，好幾條蛇在他身上臂上腿上，滿身扭動。畫面前方中央的狗也仰頭對着那小孩吠叫。前面拉車的兩隻豹子雖然已經停下來，兩隻扭頭相對，好像在對話似的，既呼應酒神與阿利阿德妮的互相凝視，也畫的非常生動。看着這個畫面，觀者好像也聽到他們的音樂與歡快的笑聲， 嗅到他們呼出的酒氣。
但當觀者的眼神移到中間酒神身上，聲音卻好像被按下「靜音」掣，一下子沒了。 酒神與阿利阿德妮的眼神一接觸，即好像觸電一樣，凝注在對方身上，其他東西都模糊了，看不到了，其他聲音都聽不到了，萬物靜止，凝固在這一刻。
他倆的姿態也凝住在這一刻， 好像兩個正在跳舞的男女。酒神身體與雙手向畫面右面擺，頭卻扭到左面。阿利阿德妮身體朝前，腳準備扭到左面，頭卻別到右面看着酒神。兩人身體各自形成一個迴旋的動作。好像跳社交舞（ballroom dance），男女各自向反方向轉，卻盡量保持與對方的眼神接觸 。就是他們的衣服也配合一致。酒神玫紅色的披肩往上向右方飛揚，阿利阿德妮群青色的長罩袍往左下方飄盪，垂下的紅色圍巾與酒神的玫紅色披肩呼應，這些衣物的飄揚角度也與斜割的對角線呼應。兩人肢體與衣服充滿動感卻和諧對稱。
天然景致 描畫細緻
這些活動，可能佔滿大家的眼球，但不要忘了背後的天然景致。天上的雲朵層次分明，有輕薄透明如撕開的棉絮，也有飽滿豐實如堆砌的雪球。遠山如黛，中景綠草如茵，高塔建築處處。近處樹木葉子片片可見，畫風細緻寫實。
這跟翡冷翠派文藝復興畫作又有所不同。米高安哲羅從來不肖畫風景，只愛畫人；拉斐爾有畫建築物與近景花卉，但不關注遠處風景，這兩位畫家的主要對象永遠都是人物。達文西有畫天然景觀，用以帶出人與神的關係，通常他的風景帶點神秘感，自然環境對達文西是表達思想概念的‘工具’。
相對威尼斯畫派從《喬爾喬內》（Giorgione，1477-1510，註5）開始即喜歡畫風景。在他的畫作中天然景物不單佔據大面積的畫面，且畫的非常仔細，好像對喬爾喬內來說，自然環境跟人物同樣重要，甚至可能更重要。達文西可能只是用一片深顏色表達樹上所有的葉子，喬爾喬內會仔細一片一片的畫，畫出葉子在陽光下閃爍的反光，每一片都不同（如圖3，《暴風雨》，1506-08），甚至把風景部分獨立出來可以成為一幅很耐看的風景畫，而不光是人物的陪襯或背景。提香曾為喬爾喬內助手，在《酒神與阿利阿德妮》這幅畫裏大家也可以看到提香的葉子也畫的很仔細很寫實 （註6）。
冷中帶暖 用色平衡
上星期已經談過這幅畫的顏色活潑明麗，光暗對比強烈。提香是用色高手，今天看看他用色如何平衡巧妙。左上畫面用的是冷色的群青，右下是暖色的棕。要平衡整體畫面，好像太極圖裏黑色中有一點白，白裏有一點黑一樣，提香給左面的阿利阿德妮加了一條紅圍巾，然後同樣的給右面一個女酒神隨從穿了一條群青色裙子。這樣反而讓阿利阿德妮群青色的外袍好像變的更藍，而那片棕色也變得沒有那麼黯淡。
再細看酒神那玫紅色的披肩，皺褶畫的多麼生動，提香用深淺玫紅色與白色把皺褶的光暗反映畫的非常有質感與流動感。（圖4）
據專家分析，提香在這幅畫裏，總共用了14種不同顏色的顏料，酒神的披肩是獨特的第七種，應該是在威尼斯湖裏挖出的一種泥土礦物。很多顏料都是非常貴重的，為富豪權貴畫畫就是有這個好處。
提香長壽，是威尼斯畫派的領軍人物，在長達超過60年的繪畫生涯裏，作為一個一流的畫家，畫風自然會有所改變。 同樣的，作為一個人， 一個敏感的藝術家， 一定會受他環境的影響，反過來，也可以說，他的作品反映了他的時代精神 （zeitgeist），他的環境面貌。 下星期跟大家探討提香的畫作如何受威尼斯這個獨特城市的影響。
注腳
- 金字塔式構圖為達文西所創，詳情請參閱本欄2019年9月12日的文章。
- 這個小孩是一個小satyr，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大家仔細看可以看到他長着一對羊腿。
- 伏在驢子背上的是Silenus，也是一個satyr，他是酒神的老師與隨從。
- 根據神話，酒神的信徒在喝得失去理智時，會暴力的把野獸甚或人體肢解。
- 喬爾喬內（Giorgione，1477-1510）， 提香在喬爾喬內英年早逝前曾任他的助手，其後完成很多喬爾喬內未及完成的遺作。
- 提香在此組畫的另外兩幅《愛神的崇拜》（The Worship of Venus）與《安德利亞人的酒宴》（Bacchanal of the Andrians）裏對大自然尤其是樹木也有非常仔細的描繪。詳情請參看本欄上星期2020年7月16日的文章。
「酒神與阿利阿德妮」系列文章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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