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之後,間諜小說大師勒卡雷沒有題材了嗎?

名小說家勒卡雷不會推銷廉價愛國主義,但他痛恨背叛,一如人際之間背叛同樣地醜陋,只因為會危害了無辜第三者。

勒卡雷(John Le Carré)自己曾是冷戰期軍情五處和六處(MI5和MI6)的間諜,成名作也借用這場雙方也半點沒任何道德優越的冷戰做背景,而英雄人物並非打不死的占士邦,反而是一位又矮又胖衣不稱身校長模樣的智者史邁利。

打冷戰期的間諜戰,不需要飛天遁地的技能,反而需要打心理戰,超級觀察力,無比耐性和福爾摩斯般的深思慎密。

勒卡雷痛恨背叛

有人問冷戰後,勒卡雷是否不再有題材了嗎?勒卡雷去車臣(Chechnya)、巴拿馬(Panama)等地寫軍火商、中美洲貪污政權販毒頭子、洗黑錢俄羅斯黑幫……他擅長寫對白,所以小說都拍成電影,甚至拍了又拍,《諜網謎蹤》拍完劇集轉拍電影,很多都非常賣座。我自己認識勒卡雷不是靠小說,而是靠1979年BBC的片集,肯尼斯爵士(Sir Alec Guiness)把史邁利變成真人,令我着迷。一位紳士校長型的間諜頭子,間諜故事不再是打打殺殺,是人性的刻劃,所以他的小說是文學,因為人物立體,有掙扎、有憤怒、有缺點、有悲劇……史邁利是眾人心目中的真正英雄,不只是他捉背叛者出色,更因為他是慈祥老人,他問的問題令人坦誠,他的英式撲克面孔令人摸不着頭腦,最重要是他不會推銷廉價愛國主義,但他痛恨背叛,一如人際之間背叛同樣地醜陋,只因為會危害了無辜第三者。

令勒卡雷發怒的是布殊打伊拉克,明顯是不義不法之戰;而英國棄歐洲而選美國,勒卡雷也一直在臭罵,於是有人批評他冷戰之後的小說太有忠奸之分,欠了文學藝術推崇的灰色地帶,像《柏林諜影》便是表表者,所以他後期的作品有批評者嫌太推銷,流於宣傳。他眼看特朗普和脫歐是活脫的「排外帝國主義」(Xenophobic Imperialistic)的勝利,很是咘噓。英國由殖民大帝國在戰後回歸小島地位,卻離棄歐洲,通常是國力日衰的條件反射自戀式自欺,只會加速衰落。無奈這位智者勒卡雷也離世了,有專欄哀歎 「成年人都走了」,還有誰可以喚醒人民?

英國:繼續沉溺的帝國

知道他死訊後,我徹夜難眠,在YouTube追看他的訪問片段,看着這個瘋狂的世界,衰落的帝國繼續沉溺在自我麻醉,一位曾服務又打贏意識形態之戰的間諜,把洞識人性的才能傳遞到文字上,一篇又一篇的小說,令我們明白一些販賣道德口號的政權,內裏其實是什麼一樁事。

我在柏林時,特意去前東柏林的史塔西(Stasi)總部,一件又一件的展品,令我最痛心是一盒曲奇餅,原來誘發鄰居向東德情報機構背叛友誼報上情報的原因只是一盒曲奇!背叛是間諜小說的骨幹,也是人性的弱點,在間諜戰,在人際間,同樣地觸動人的情緒。

黃珍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