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見大 精益求精

——戰戰兢兢談香港人的語文

余光中教授曾發表〈中文的常態與變態〉,文章後來收錄於散文集《從徐霞客到梵谷》。這篇論文讓我獲益良多,今日我仍經常翻看、溫故知新。

編按:文章為胡燕青老師過去演講內容的匯集:演講內容整理後共計12,000餘字,即將結集成書;本社獲作者授權,在散文集出版前將內容分期轉載。是篇文章原為胡老師整理「以小見大 精益求精──戰戰兢兢談香港人的語文」系列講稿時所寫引言,餘下內容將按主題分成六篇,每周刊出。

沒有人敢說自己的中文特別好,我尤其不敢。我的文字錯漏百出、笑話連篇,喜得親人朋友包容,時常用來打趣逗樂,我亦欣然接受,只希望能天天進步;但若由我來告訴別人語文有不對的地方,對方則反應不一:有感謝我的,也有認為我傲慢,從此與我絕交的。所以,每當前輩或好友囑咐我談談語文,我心裏總有點戰戰兢兢,怕再失去朋友。最近因為指出「林」字之中沒有鈎,給人用言語狙擊了好幾天。

在香港,我們從幼稚園開始就必須學習兩種語言,可惜大部分學業精英都選擇積極學好英語,認為中文既是母語,自然就能說好、寫好。(然而實情並非如此。中文博大精深,蘊涵幾千年取之不盡的人文精粹,學之不盡,中文要稱得上好,絕非易事。)既入職場,精英分子更須天天運用英語:熟能生巧,英語自然進步,中文則只能「食老本」了。

雙語社會的雙失危機

我的朋友不少是專業人士,平日閱讀和寫作都用英語, 又因中文輸入困難重重,寫作時仍不肯用中文;小部分更自嘲「 中文差」以暗示「英文好」,說時眉宇間有一種含蓄地張揚的驕傲, 藏不住滿心的沾沾自喜。在香港,英文好終究還是一種優勢。 但此所謂好,其實也是相對的,稍微古老一點的英語, 他們就看不懂了。大約100年前, 一位蘇格蘭牧師寫了一本非常著名的靈修書,叫做《竭誠為主》(My Utmost for His Highest, Oswald Chambers),許多基督徒都用它來做每天讀經禱告的指引。 但是,此書早已應市場要求製作了所謂的現代英語版, 以方便用英語的讀者(包括以英語為母語的人)。由此可見, 英文的寫法變得太快,出現斷裂的情況,今日天天用英語的人( 例如新加坡人),能夠「無障礙」地讀懂莎翁的,其實極少。 要學好一種語言,了解其中的文化是非常重要的。身為中國人, 因為自己「英文好」而忽略更容易真正學好的中文( 起碼我們還讀得懂梁啟超的論述、魯迅的小說或《中文和合本聖經》 這些一百年前的中文),難免陷入「雙失」困局。

培養語感、體驗文化魅力

余光中《從徐霞客到梵谷》一書於1994年獲《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網絡圖片)
余光中《從徐霞客到梵谷》一書於1994年獲《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網絡圖片)

近三十年前,余光中教授(在我眼中,他是當今中文寫得最出色的人) 在本港某大學一個研討會上宣讀了一篇論文, 說中文日漸式微讓他痛心不已。他引用大量例子, 指出港人的中文水平正高速滑落。宣讀論文前, 他謙虛地說明自己並不是語言學專家, 提出此論不過拋磚引玉,希望更多高手能關心這種情況,及早出手「撥亂反正」。其實,這也是我今天想說的話。其後,他把此文淨化,以〈中文的常態與變態〉為名發表,更將之收錄在散文集《從徐霞客到梵谷》裏。這篇論文讓我獲益良多;溫故知新,今日我仍經常翻看。香港的陳雲也寫了一本《中文解毒》,先不談他的政治立場,其書中所舉例子也教會了我很多語文知識。如今,我盡量提煉自己的文字,希望寫出來的文稿稍微「乾淨」一點。原來人的語文警覺一旦提高,文字均能漸漸進步。

中文的優勢很多,此處只說幾種。中文簡練精緻,沒有歷史斷層,方言國語各有優勢,文字修辭繁富,具有對稱之美,且充滿詩意,生動具體而活潑自然。老實說,學中文的趣味比學外語大得多了。我中四到中七修英國文學,大學也讀了三年英國文學和比較文學,要跟英語談戀愛,應有充分的時間了。但就我對語文的有限認識,中文仍是最妙不可言的大氣語言(尤其是粵語。我常說,普通話是國語,中國人必須懂得說;粵語則是國寶,會說的人有福了。每20個中國人裏,就有一位懂得粵語,每130多人中,就有一個懂得繁體字。台灣人懂得繁體字,但不會粵語,新加坡人部分會講粵語,卻不會繁體字。真正兩者都懂的,只有我們香港和澳門的市民,請各位好好珍惜),從很多方面看,英語實在難以攀比。

本系列文章:

以小見大 精益求精——戰戰兢兢談香港人的語文

俯仰天地 恒念瑰寶——談中文的生命力與斷層危機

雙重優勢——普通話是國語,廣東話是國寶

對稱工整——散文具韻文美質,言語如樂曲悠揚

退化現象──不難發現也不難修正,不應忽略也不應「屈從」(普通話常用語篇)

退化現象──不難發現也不難修正,不應忽略也不應「屈從」(新聞報道及教會用語篇)

我們可以怎麼辦?

胡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