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百多年唯利務實,成就不少,卻主要在器用功能層面,少了宏觀視野、人文概念和文化哲學的思維。
香港回歸中國,中國是一個文化古國,有本身完整、齊全的辦事與決策方式及文化意識及意義,日常事無大小無時空阻隔直通幾千年的思維與自我身份認同、哲學思想和世界觀,上綱上領,真真假假,公私不分,可大可小。
香港官員、專業人土、專家學者、政經精英和工商領袖,以至一個經理或大學生,入大陸面對滿口概念、宏觀策略與文化意義的中國同行,常常無以言。開放改革初期十年間是大陸人跟香港人講香港話,現在是香港人跟大陸人講中國話。
香港華資入大陸,以及香港政治及管治,都要放在不同的 conceptual context 及 cultural milieu 中理解及建構,再從差異與矛盾中走一條路,港人便不行,中國更不成。香港納入「中國星系」運行系統中,內部自治五年錯亂不斷。港資入大陸,是一個文化互相改造的工程。文化交流和互相改造是一種黑格爾式關係工程(正反共存和互動的動態辯證關,生死轉化,發展來自 self-negation)。香港企業需要過這個「黑格爾關」,否則如香港五年下滑。
中港兩地互為影響
沒有主觀立意、出乎世人意外,百多年香港成為一個中國背景下、和現代世界接軌的自由、多元、開放社會,並在人類文化交流史上,在中西方之間客觀上發揮着兩重黑格爾式關係的 transformations 工程——引導中國古文明向現代世界轉型、植入現代和現代性文化靈魂,也引導世界介入中國、全球一起轉型,人類植入中國文化靈魂。
這個「中國、香港、世界」三方關係的人文全景觀,並不只是中英港政府的事,而是和每個香港人、香港政商企業的福祉息息相關,香港人、香港政商企業界和整個香港社會卻忙於生活和生存,也因為難民過客心態、無權置喙而絕少涉獵,甚而避之則吉;如今香港人、香港政商企業界和整個香港社會面對一個從來不知為何物、以不知為傲的文化關。這是香港人、香港企業和香港社會160 年未有的生死關。
香港華資普遍患上人文概念真空及文化策略觀貧乏症,只注重日常會有什麼問題、有什麼具體的解決技巧可供選擇;入大陸只問什麼部門台前與台後有什麼不同,怎樣走門路,少鑽研行業、市場和社會的知識,以及自然界的客觀規律和世界趨勢;生存是現在已有什麼 niche 及 strengths,可以利用低工資直接應用於大陸,不必動太多腦筋、不必重新思考、不必佔太多時間,便可以「複製」香港的成功模式;不知最大的資源和資產是自然界的客觀規律和自己腦袋裏的人文概念和文化形態。
香港現有教育與商科教育分科專業化,只重局部簡單因果關係及操作技術,不事宏觀率性的層面。香港現有教育與商科教育,跟香港華資一樣患人文概念真空及文化策略觀貧乏症。
要過這個文化關,香港必須「以技入道、以道濟技」——每個人、每個企業和領導者必需從生活與工作的從操作層,自己躍上宏觀概念和文化哲學層面,建立自己的意義和意念、理念和理論,再由意義和意念、理念和理論回饋日常的生活與工作。這是香港人160 年不做的,過去因不做而得益,現在要做風險有加有減,而且可能已太遲,但做還有生機,不做等於放棄生機。
香港亟需一系列出入香港和中國、跨越千百年中西人文景觀的研究和討論,反省香港人、香港企業和香港社會在這160年的出現和生存形態、運作方式,在現代普世人文座標中為香港人、香港企業和香港社會定位定性,在中國現實和世界現實中找尋出路,求生計。
從香港本位出發,聯繫中國與世界,這些研究和討論包括:
(一)香港是什麼
香港是什麼?在中西文化中的人文意義?在中西方200多年的交流與對抗中,香港在哪裏?香港的存在與成就,在中國的現代化中的位置與意義(現代化的體、用、魂三種內容,英、法、德、日、台、韓、中、蘇、星、港的現代化方式),在中國歷史和文化改造中的位置和意義(佛教為中國引入「化」,香港為中國引入「反」Anti-thesis)。香港的成功歷程和運作方式,經歷的危機和怎樣克服。香港歷史的中英文化及歷史的偶然與必然因素,與中國和英國有什麼深層次文化哲學關係?香港160年的現代文明訊息、組織和活動怎樣向內地傳遞,中國一步步抗拒、接受及超越,現在接受、服膺和反制到哪個階段,雙方有什麼得失,各付出什麼代價。中港關係160年的幾個階段,如何形成中港兩種香港觀、中國觀和世界觀。
(二)香港政經社會
香港政經社會人文的結構、優勢及脆弱。現在香港人、香港企業和香港社會和政治是什麼處境?有什麼內容,優劣處何在?優劣點的來由,經歷什麼危機和過程?怎樣克服?有什麼經驗可以總結和供現在參照?與中國和英國的關係怎樣? 香港政經社會人文體制的優勢、結構和運作的致命缺陷,面對的長中短期問題。現在有沒有所謂港人、港式企業和港式社會?香港7、80年代之交的黃金期,但並非戰後(才)飛騰,而是百多年政經社會人文體制的連續發展和轉化,160年各階段不可割裂。30多年來97問題迄今的香港與中國變遷及中港關係變遷。
(三)中港關係
中港關係:中國仍對今天香港大影響的35年、65年、100年、200年、500年、2000、3000年歷史洪流。中國上下五千年及中國文化靈魂及哲學、中西文化及歷史比較各階段、二百年來中西關係情結;二百年來面對被西方強迫現代化,各種回應在幾個極端間陷入幾重文化陷阱(拒接受終極文化形態需要改造,初見成效忘其所以,超趕病)。香港在中國現代化陷阱中的例外,30多年來九七過渡和97後回歸捲入中國文化病。香港文化對中國文化病的治療作用,可以繼續發揮的作用。
(四)九七前英人治港
英人治港、香港(97前)自治自由自流和政經社會人文的結構及運作。有別於法式德式和日式,英式殖民窄準目標聚集於商貿利益和全球網絡,方法是各殖民地獨立財政、貨幣及稅制,明白各地可以自生自理才能服務大英帝國,在香港這「借來」的時間、中西交叉空隙中嘗試建立一個「不管/不干預但可控/自行調節」的自由自治的雜種社會。英人雖不一定知悉中西之間千百年計的政經社會人文差異與距離,但假定那是深不可測(uncharted, unfathomable)深水域,比較有科學精神,不會假定自己已知、全知,將政治和管治作為一種官民共同進行的學習過程,概略知道前面是什麼路向,怎什麼行、什麼不行,得失怎衡量和調節;沒有經驗也知如何找方法,容許付出代價和坦承對錯。英人治港是略略用西方1、200年前的西方體制、現代商業文化座標和現代文明先進性於香港,接駁上中國千年傳統文化,不大理會香港本土風俗文化和華人的中國文化意識、表忠和身份認同,選擇性把東方人才和人文原料放進英方體制內再造和轉化,從中漁利,有效培養當地精英人才代為操作、為我所用。英治下香港社會的商貿買辦形態與意識,是「仿現代」,泡沫社會(泡沫中產),器用性法治、經政及教育。
(二之一・下周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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