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姓中姓英 成就香港獨特地位

──香港學系列之五

香港的走向世界由英人主宰,學點西方的世俗化及個體化,迴避本體性,由下而上,開放自由競爭;東西方形而上和形而下各種資源、思潮和實利功能共存,各有空間和價值,互相淘汰;但香港不自覺這是進入未知和不確定,不注重方法學和知識論,欠自覺意識,只學到西方皮毛,但在東方已創出奇跡。

開放自由競爭成東方奇跡

 
地理的香港古已有之,世界意義的香港生於國恥。陰錯陽差,香港走向世界,走出一條「非毛」的路。
 
香港出身背上歷史的印記,定性為「國恥」,百多年大量(非全部)常識行為作風與中國傳統主流背道而馳,出身和百多年作為成為香港的「原罪」,因罪廢言廢行,香港這「逆港」走向世界的經驗變「反經驗」。
 
毛澤東由上而下領導中國走向世界的現代化,是以一人的英明神武,超越西方資本主義和蘇聯共產主義,拿西方機械科學主義 DNA 接駁上中式本體主義意識形態 DNA;與天鬥、與地鬥,人的存在是為了和自然鬥爭,人和人的關係服從人和自然的鬥爭;集中力量速成人和自然的鬥爭,專制極權是高尚道德和情操;以最現代的方式跌回中國封建主義黑洞。
 
西方的現代化,是以世俗化及個體化進入未知和不確定,迴避本體性,注重由下而上,開放自由;人和人的關係服從人和自然的關係的性質、方法和方向開放自由討論,自覺性較高,注重方法學和知識論。
 
香港的走向世界由英人主宰,學點西方的世俗化及個體化,迴避本體性,由下而上,開放自由競爭;東西方形而上和形而下各種資源、思潮和實利功能共存,各有空間和價值,互相淘汰;但香港不自覺這是進入未知和不確定,不注重方法學和知識論,欠自覺意識,只學到西方皮毛,但在東方已創出奇跡。
 

香港價值在於不問姓中姓英

 
在香港,幾千年的封建中國、二百年的苦難中國、百年的雛型資本主義中國、幾十年的「超現實」新中國,接駁上18、19世紀的西方世界。
 
二、三千年來,人類的史是知識、資源、財富和正義對公平由絕少數人上於天的壟斷,慢慢擴散到社會各階層,成為「全民」共同價值、道德和理想。這個人文價值、道德和理想的擴散在五百年前的文藝復興開始加速,並且推廣到全世界,理性主義、科學、民主、宗教、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民族主義、共產主義、法西斯主義興起。中國這五千年一脈相承的古舊文化帝國,面臨前未有的大變局。
 
不論中西方,在傳統和現代社會的五、六百年解構、改造和重轉過程中,天翻地覆,不同時期的關節上,出現全民直接參與的激進主義和民粹主義。激進主義和民粹主義曾經和理性主義、科學、民主、宗教、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民族主義、共產主義、法西斯主義聯成一線。這種人間慘劇,中國不同時期的關節上,也曾幾次出現,但沒有在香港出現。
 
香港百多年來自由港開埠第一天便自由開放,沒壓力。人人以個人實體性自主、有秩、自由競逐俗世利益。18、19世紀的亞當·史密的放任式自由經濟到20世紀在全世界消失,只在香港一脈尚存。20世紀下半頁,全世界走向自由貿易和自由經濟,以至全面全球化,香港不言,默默成為參照典範,為自由經濟提供普世標準。
 
在香港,交換價值和利益是唯一標準,以之定「性」。不問姓中姓英姓西,不以「姓」定「性」。
 
中介交易人的社會和文化沒有自生能力,擅於「1」與「1」的交換,不事「0」與「1」之間的轉化。買辦和難民心態強烈反智和犬儒,唯應用是從,只顧短期即時實利。
 
建制內外精英的社會流動,以交換價值和利益是和作為主軸,百年不變。香港有建制內精英和建制外精英的社會流動,但沒有建制和外建制的人文意念和價值轉化。香港建制內精英和建制外精英的百年共通的人文意念和價值,是交換價值和利益。

 

矛盾使獨特環境成可能

 
百多年來,買辦和難民的生存本能和發達價值成為主流,把東亞和中西次貨和「垃圾」轉化為時代精英,和全世界銜接。在這個化外邊緣地帶的荒島上,中西和萬國的人才、知識、資源、財富自由流入流出,有秩、公正交易,一切以交易利益掛帥,唯利是圖,交易講究快速、高效,由實質的「利」轉為制度的「義」,產生一個東方(後來全球)多體制配套(multi-institution)的完整運作系統(total working system)和「唯才唯能」制(meritocracy)。
 
這都是幾千年的封建中國、二百年的苦難中國、百年的雛型資本主義中國和幾十年的「超現實」新中國,夢寐以求而不得的。
 
香港百多年都是借來的時間和空間中臨時建的交易場,以借來的遊戲、規則和制度,讓中外萬國冒險家聚集自由買賣土特產、鴉片和人口,養成一個買辦和難民心態的社會和文化。在中英、中西的歷史糾纏中,恩怨情仇、合作和對抗交替對換和轉化,這個垃圾堆變成聚寶盆,乘載無數好好壞壞的「香港第一」。這些成功是「借來的成功」。好與壞的標準不但時移勢易,還因香港而變。香港在歷史之前或之後,或之中,常恰到好處統合矛盾,以矛盾為動力,毒性變良性。好與壞的標準在香港轉變,繼而在內地轉變。「香港第一」變「中國第一」或「世界第一」。
 
香港成功,是東西方新新舊舊、異異同同、上上下下、好好壞壞的人員、習俗、資源、意識、思想和言行自由流出流入個交易站平台的成功,由交易決定其價值和是非對錯,不是先驗介定其新舊、異同、上下和好壞。
 
放在人類文化交流、衝突和融會和東西方現代化的歷史和理論框架中,香港可能是人類文化交流、衝突和融會歷史中最奇特、弔詭的成功案例。放在中西歷史恩怨情仇的框架中,香港可能是一畸型怪胎,不中不西、亦中亦西,中認西不認、西認中不認,卻又是世界公認。畸形怪狀和不可能出現,在香港竟成為可能。
 

中國對香港認識只限於表層

 
香港以交換價值和利益作為百年「單一人文意念和價值」的成功,也正是失敗所在。因專心致志於忠誠學習和應用西方的現代知識的成功,整個香港社會百多年反智,不反思反省什麼是「人文意念和價值」,交換價值和利益作為百年「單一人文意念和價值」。因這種「知識貧乏」,過去20年,香港現在遇上九七的百年大變局,便不知所措,近幾年才自發「補課」,重溫「集體記憶」、「集體意識」和「集體知識」。
 
這些不足,可能是不得不的代價。如不這樣,要一下子直接進入中和西、現代和傳統、精神和物質、主和次、先進和落後、敵和友、營養和毒藥的重重疊疊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不知如何着手。中國二百年面對千年變局,就是總要全方位、全面、全盤、徹底、純粹,畢其功於一役。結果一次又一次一哄起,激烈主義和民粹主義的禍端。
 
中國30年前開始摸索走出這段歷史黑洞,20多年來開放改革、開放思想,幾輪認識天翻地覆,重訂內部和國際關係,換了幾次腦袋和四肢,創出奇跡,換了幾次人間;對香港問題的認識和政策則依然故我,甚至倒退。
 
1979年開放改革之後,中國內地再借用香港經驗,不再鄙視、蔑視香港,但中國仍用本身的知系統香港,為香港定性,學不出「中體西用」,只學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最直接實利和表層,內地學到後以低價取代香港原有的社會及文明表層的經濟及產業業務,又不給香港深入社會及文明的深層發展經濟及產業業務。
 
「香港成功」和「香港第一」二、三十年前在內地是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是不證自明的零散口號。十多二十年來,大環境和大氣候是不談為尚,講、認識和肯定這些第一似乎不合時宜,或多或少很不方便。百年的無知無覺,似慢慢加上十多二十年的「政治(不)正確」禁忌。人人無知無覺,甚而不知不覺中否認,扭曲對這些客觀存在的第一。
 
「南海一號」給大自然打沉,給歷史埋沒,千多年後終於再見天日。
 
「香港一號」可能不是給什麼力量故意打沉,而是不知怎的給埋沒,或不知怎的不明不白給打沉,埋沒。
 
不必等消失於歷史,「香港第一」和「香港」可能消失於現在。

洪清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