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誦讀作品的誕生

封面圖片：李白（網絡圖片）

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邱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李白的《將進酒》膾炙人口，千古傳誦。專家們評論：「詩作形象的表現了李白桀驁不馴的性格：一方面對自己充满自信，孤高自傲；一方面在政治前途出現波折後，又流露出縱情享樂之情。在詩中，他演繹莊子的樂生哲學，表示對富貴、聖賢的藐視。而在豪飲行樂中，實則深含懷才不遇之情。全詩氣勢豪邁，感情奔放，語言流暢，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故千百年來深受大眾喜愛，也更受朗誦者的青睞。

我第一次聆聽觀賞的是戲劇大師焦晃先生來港的演出。焦晃大師的演繹令人印象深刻，他將詩人的豪放瀟灑演繹得栩栩如生。同時有段花絮也令人莞爾，因此次朗誦會均是名家誦名篇，又是首次在港舉辦古詩詞朗誦演出，故策劃者尤為慎重，特地邀請作曲家為每首詩詞譜寫音樂。令人出奇的是焦晃先生出場前音樂響起，然而遲遲未見誦者上場，直至音樂完畢才見大師瀟灑登場。事後才知原來焦晃先生覺得此音樂並不合他的朗誦。這給我啟示，朗誦與音樂有著不同的特點，尤其在情感表達上，朗誦有著更自由的節律。如今的朗誦者似乎離不開配樂，儘管音樂確可以烘托情緒，但也要合適才是，且也不是首首必須。

我自己首次誦讀將進酒，乃是受香港教育局課程發展處委託，錄製中學生課外誦讀材料150篇古詩文。由於身負統籌之責，又除錄製《將進酒》外，尚需錄製其它多篇作品，故未能深入研讀，惟按傳統方式誦讀，現自聽深有愧意。

輔導學生喜獲新解讀

直至今年全港大專生朗誦比賽，受命輔導嶺南大學朗誦隊，才細心揣摩深入解讀。對李白的生平，寫作背景，創作意圖作了詳盡的了解，尤其對作者借酒澆愁有了較深的理解。然而觀看網上各大家的演繹時，誦者均以原作「愁」字作結，讓人覺得深沉憤懣有余，而豪放灑脫不足。綜觀詩人的性情品格，及其它詩作中的人生觀，決不會沉醉於愁緒而不能自拔。詩人曾抒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日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充分顯示作者豪情滿懷、志趣高遠，決不會停留在憂愁的醉態中。怎樣才能將詩人內心的振興奮發充分地展現出來，於是拓展情境大膽創新成了我的創作方向。

首先展示酒會的盛況，烹羊宰牛、恣意祝酒歡樂；醉酒釋懷時吟唱歌舞；待到結尾時詩人反客為主，於是設想出以放歌祝酒──舉杯「將進酒」作結。我採用了眾人伴誦的手法，在詩人愁意下，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作呼喚，詩人從醉意中被喚醒而高歌祝酒。如此既突出了詩人「散發弄扁舟」的豪放形象，又符合醉意濃濃歡快灑脫的姿態。由於朗誦隊學生們充分領會，盡情演繹，達到了理想的效果，人人在誦完時有一種「爽」的感覺。比賽時獲評判及觀眾讚賞而奪冠，也證明了這樣的拓展創新手段是可以被接受的。

前不久本人被邀參加「聲契文心」朗誦藝術分享會，以《將進酒》作獨誦表演。由於有前研讀，故採用了以上的表達方式，同時由於是獨誦又相應作了些許更動。現場還作了以下析解：

作品的解讀與創新 ——《將進酒》的藝術處理

前言

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言：『詞以境界為最上』。
李白的《將進酒》則充分展示出酒宴的場景以及主人的內心世界。

解讀

詩作是一場盛宴，主人借酒澆愁。
作者經歷了「兩岸猿聲啼不住」的放逐苦難，對人生有了深刻的認識，心中的憂愁與憤懣充斥了全詩，而作者的自信豪放與及時行樂的思緒又交織在一起。
從而構成了高亢、憤慨、歡樂的基調。
在詩行行進中時而高亢、時而憤慨、但又不忘歡樂，於是誦讀、吟唱、放歌交替進行。
同時也確定了他的層次，即貫穿線：
祝酒同樂─酒酣釋懷─醉酒高歌

展示

誦者必須把握作品的起承轉合。一般的處理是：緩緩起始、逐漸推進、奔向高潮、留有餘音。
開頭(定場詩)：然此詩作一開首即以磅礡的氣勢，極誇張的大手筆展示作者的人生觀：「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凸顯大河之壯闊人生之渺小，其豪放豁達力透紙背。
故誦者不能按常規處理，而恰恰相反：以噴薄高昂之氣勢來宏揚宇宙人世不可阻擋之勢；以壓抑悲壯之情宣示人生的無奈，然悲而不戚，始終保持宏大氣勢。此為作品的序言，並確定了全詩的基調。

推進（祝酒同樂）：

自此酒會正式開場。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此乃對自身不得意的自勉，保持樂觀豁達的氣勢，又鼓舞友人需及時行樂。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讀來自信滿滿，傲氣十足。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此時酒宴達高潮，為作渲染，我在此將「烹羊宰牛」加以重複，並疊加了「三百杯啊」的呼喊，以增熱鬧歡樂之氣氛。
「岑夫子，丹邱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
此乃是高潮來臨的鋪墊。此時眾人皆醉意朦朧，為添興更為宣洩胸中鬱結的塊壘，詩人起而吟唱。

高潮（酒酣釋懷）：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採用了跌宕的手法，從興奮高亢落入低沉憂愁，以抒情的詠嘆的方式展開。在集誦時我輔以女聲優雅舞動的姿態，令節奏轉入舒緩。到「唯有飲者留其名」處，則重複強調，以突出詩人內心鬱積的憤懣不平與豪氣自信；再以不屑之態誦出「斗酒十千恣歡謔」突出詩人之高傲。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同銷萬古愁。」
此時詩人酒意朦朧，反客為主。我意此處為高潮之巔峰，將「五花馬，千金裘」以吟誦方式誇張，展其放浪不羈、醉意狂顛之態。再將「與爾同銷」反覆舉杯祝酒，為結尾的創意作好鋪墊。

拓展

《將進酒》以歡樂狂言充斥全篇，然卻以愁字作結。
唐劉禹錫提出：『境生於象外』的美學觀。
啟示：李白表面的醉酒狂歡實則是掩蓋其內心的憂愁與憤懣，他真實的內心世界「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日月」是生於表像之外的。此作者的創作意圖是誦讀者需品味領悟的。
拓展：鑒於閱讀與朗誦之分別，前者可細心研讀慢慢領會，而朗誦需即刻消解。為不讓觀眾產生李白消極甚至沉淪的誤解，需設法將作者的隱意釋放出來，以保持其豪放灑脫振興奮發的形象。

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