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gɐt2)
粵語有一音「gɐt2」(音同「趌」)而義為「舉起」、「高舉」的詞。如「gɐt2高對腳」就是「踮起腳」;「gɐt2起條尾」就是「翹尾巴」。
《廣韻》‧月韻裏面有一「揭」字,音「居竭切」,其義為︰「揭起。《說文》曰︰『高舉也。』」「居竭切」粵語讀書音本當讀陰入「git3」(音同「結」),今讀「kit3」(音同「竭」);而語音本來實在可以讀陰入「gɐt5」(音同「吉」)。為什麼說「揭」語音本來可以讀陰入「gɐt5」呢?大家參考一下音韻學家的古音構擬專著(如郭易良的《漢字古音手冊》或李珍華、周長楫的《漢字古今音表》)就知筆者所言不差。《漢字古音手冊》(增訂本)與《漢字古今音表》所載「居竭切」的「中古音」擬音是[kǐɐt]。當中的[k-]即筆者拙著一向所用的「g-」;[ǐ]是「介音」,而古代的介音,發展至今日粵語,有一部分是會脫落的(如「研」的「上古音」,根據郭氏的《漢字古音手冊》[增訂本]是[ŋian];此字解作「磨」時,粵語讀書音雖讀「jin11」[音同「言」],語音卻讀「ŋan11」[音同「顏」],這就是「上古音」[ŋian]的介音[i]的脫落了)。「揭」的中古音[kǐɐt]的介音[ǐ]一脫落,今日粵音自然就可以是「gɐt」。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陰入」(上陰入第七聲;下陰入第八聲)的字有時是會轉讀「陽入」(第九聲)的,例子有「窒」 (《廣韻》‧質韻‧陟栗切,本當讀陰入「dzɐt5」[音同「質」],現在讀書音是陽入「dzɐt2」[音同「姪」])、「滴」(《廣韻》‧錫韻‧都歷切。本當讀陰入「dik5」[音同「的」],今讀陽入「dik2」[音同「敵」])、「摘」(《廣韻》‧麥韻‧陟革切。本當讀陰入「dzak3」[音同「責」],今讀陽入「dzak2」[音同「宅」])等。所以這個本來可以讀陰入「gɐt5」的「揭」,轉讀陽入的「gɐt2」,就不出奇了。若我們再看看粵語「吃口吃舌」(口吃)的「吃」的音變(「吃」,廣韻‧迄韻‧居乙切[義為「語難」]。音韻學家(如林尹)已指出「居乙切」實當作「居乞切」。唐 裴務齊正字本刊謬補缺切韻‧迄韻「吃」條[音「居乞反」]可證),我們就更可以確定「揭」可以由「陰入」轉讀「陽入」了。裴務齊正字本刊謬補缺切韻「居乞反」的「吃」,粵音本來就當讀陰入「gɐt5」(音同「吉」),現在我們卻讀陽入「gɐt2」(音同「趌」);這種音變不就跟「揭」一樣嗎?
總之,《廣韻》音「居竭切」而《說文》釋為「高舉」的「揭」,粵語口語音絕對可以讀「gɐt2」;而這個「揭」,也就是我們粵語「gɐt2起條尾」(翹尾巴)、「gɐt2起身」(由坐或臥的姿勢變成站起來或欠身的姿勢)的「gɐt2」的本字。
「揭」在《詩經》中已有「高舉」及「蹶起」義
知道「揭」語音可以讀「gɐt2」之後,我們對於秦末陳勝、吳廣的「揭竿起義」(賈誼《過秦論》︰「揭竿而起」)就覺得好懂多了。如果我們用讀書音把「揭竿起義」讀成「kit3竿起義」,我們的感覺可能是怪怪的︰什麼是「『揭開』竿起義」呢?如果我們用語音去讀,那就是「gɐt2竿起義」(也就是「『高舉』竿起義」)了。這不就好懂得多了嗎?
其實「揭」在《詩經》中已有「高舉」及「蹶起」義。向熹《詩經詞典》「揭」條︰「高舉。《小雅‧大東》七章︰『維北有斗,西柄之揭。』……(黃氏案︰詩句的意思是︰天上的北斗星,它的柄兒向着西方高舉起來。)樹根蹶起。《大雅‧蕩》八章︰『顛沛之揭,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毛傳》︰『揭,見根貌。』(黃氏案︰詩句的意思是︰樹木傾側,樹根外露;枝葉還沒有受損,樹根就先受害了。)」
我們粵人有「揭起條尾就知你屙屎定屙尿」這樣一句俗語,字面意思是「(你的)尾巴翹起來(我)就知道你要拉屎還是尿尿」,實際上是說︰「早就知道你有什麼詭計了。」這句俗語中的「揭」、「屙」、「定」,大概很多人(當中可能包括大部分粵人)都以為是粵語方言詞,見不得人的;但是卻原來全都是古語。「揭」見於上引的《詩‧小雅‧大東》,「屙」見於遼朝的字典《龍龕手鏡》;「定」見於杜甫詩(《第五弟豐獨在江左》詩︰『聞汝依山寺,杭州定越州?』);「揭」有2000多年的歷史,「屙」和「定」都有過千年的歷史。粵語之雅,於此可見一斑。我們對自己的母語有多大的誤會,於此亦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