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小說《紅樓夢》是否由開始就叫《紅樓夢》,這是很受質疑的。就是小說本身對於其名稱也有一系列不同的稱呼,現在一般的印刷本有這樣的敍述:「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紅樓夢》第一回)
《紅樓夢》有五個名稱
這裏面牽涉是書的名稱有四個,偏偏就沒有《紅樓夢》。但最早的脂硯齋甲戌本文字跟這個不同,在「改《石頭記》為《情僧錄》」下面多了這樣的九個字:「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兩個版本有這樣不同的敍述,《紅樓夢》研究者俞平伯認為「為什麼初稿有『吳玉峰題曰《紅樓夢》』,而以後的各本都沒有了呢?這不是傍人所刪,乃是作者自己刪去的。因脂庚辰本評於乾隆庚辰,離曹雪芹之死尚有三四年,但脂庚辰本已沒有這一句。」(《〈紅樓夢〉正名》)
姑勿論你是否同意俞說,但包括《紅樓夢》的名稱共有五個,不包括也有四個,哪又應怎樣去理解?
自紅學興起,自然有人做了不少極細微的揣摩,就連吳玉峰和孔梅溪兩個名字也沒有放過。有人說吳玉峰就是批書人畸笏自己,或因明末清初戲曲家吳梅村世居昆山,昆山有獨有景點玉峰山,因而這就是指吳梅村,而孔梅溪是曹雪芹的堂弟棠村。又有人把「東魯孔」三字理解為孔子(寫《春秋》),「梅溪」是南宋詞人史達祖的別字,因而由「史」而引申為《史記》,說《紅樓夢》有《春秋》和《史記》筆觸的暗寓。有的更用諧音格:吳玉峰就是「無遇逢」,孔梅溪就是「恐沒兮」,都不是實名,讀者都被作者愚弄了。
這些論述,似乎把問題愈說愈遙遠,甚至有點兒鄉壁虛造的況味。較踏實地理解,當然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拆解,例如空空道人、情僧等都為虛指,不說了,但吳玉峰和孔梅溪並列一起(據甲戌本),為何一個署籍貫一個無?其次,甲戌本眉批:「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這裏說了一個事實,就是《風月寶鑑》是曹雪芹寫過的書,但這是否就是後來《紅樓夢》的底本?而在悼紅軒中「披閱」、「增刪」、「纂成」、「分出」、「題曰」等的曹雪芹,所處理的是否都是同一部書?
糾纏名字沒有意義
我個人認為,糾纏幾個或虛或實的名字,本身就沒什麼大意義。棠村所序的《風月寶鑑》應該就是《紅樓夢》,原作者是曹雪芹。如果是不同的書,《紅樓夢》中所謂「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就無法落實。一個只活了40年(粗略的估計)的人,究竟能有多少個10年?至於故弄玄虛地說曹雪芹在悼紅軒中這樣哪樣,只不過是想給人錯覺:曹雪芹不是《紅樓夢》唯一的作者,避過政治上可能惹出麻煩。
應該指出,曹雪芹寫《紅樓夢》,是極其小心翼翼來從事的。第一回不是有這樣的夫子自道嗎:「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一味淫邀艷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時世,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
為何要多番強調「非傷時罵世」、「皆是稱功頌德」、「毫不干涉時世」等?原因是曹雪芹所生活的時代,是清朝文字獄的文網極端嚴密的時代。據紅學家考證,曹雪芹是世家之後,祖上三代曾任江寧織造,姑為王妃,後遭雍正抄沒。他寫這樣一部反映上層貴族生活的小說,自會受到高度注意。乾隆的堂兄弟弘旿就透露他一直不敢接觸《紅樓夢》,說法見其批永忠詩《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弔雪芹》:「此三章詩極高妙。第《紅樓夢》非傳世小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以其中有礙語也。」這裏所說的「礙語」,眼不見為淨。看書人都有這樣的顧忌,何況寫書人?所以曹雪芹用了很多轉彎抹角的筆觸來創作,就是連書名的申述都這樣含糊,自有其不可告人的隱衷。《紅樓夢》的批書人也分明告訴大家這點。甲戌本在前引這一段「緣起」的後面就有一眉批云:「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後開卷至此一篇楔子,又係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滑之甚。後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烟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弊(蔽)了去,方是巨眼。」
要不受瞞蔽,不單看小說情節的描述需要注意,即使只是簡單的書名也同樣應注意。話說回頭,哪一個名稱是給予這本小說最真確的稱呼?我也贊成是《紅樓夢》,具體的理據在俞平伯《〈紅樓夢〉正名》一文中已有列述,大家看看就可知道,也無須在這裏饒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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