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智鬥書生

筆者幸得灼見名家傳媒幫助刊出幾篇拙作，已剖析金庸細密隱藏「調轉」和「一箭雙鵰」兩大啞謎在《射鵰英雄傳》之內。〈黃蓉逼人抬轎〉闡釋金庸運用調轉的鏡像描寫手法，另一篇〈曲傻姑、合而為一的密室療傷〉分析金庸一箭雙鵰，甚至一箭多鵰、合而為一的編撰功夫。至於兩篇〈齊白石詐現還隱《射鵰英雄傳》〉與〈黃蓉怎會是烹飪天才？〉，是臚列金庸挪移乾坤，施展更上一層樓的筆力，將兩大啞謎渾然調度得天衣無縫。這篇「黃蓉智鬥書生」是解釋金庸使出猶如黃蓉烹調「玉笛誰家聽落梅」和「好逑湯」的手法，混和創寫這段精彩絕倫的智慧比拼，請讀者細意品嚐金庸為大家呈上的文學美饌。

先當知道金庸寫這段故事，其意旨仍在暗寫歷史。整個故事源於梁林在山西五台山發現唐代木構「大佛光寺」後，中日兩國步入全面戰爭階段，梁氏遂舉家跟從西南聯合大學往後方遷移一事。走難期間徽因肺結核病復發命危，梁家展轉避居到昆明四川一帶讓徽因休養治病。於是金庸以與宋朝同期的大理國段氏皇朝來配合劇情，然後將梁林之事轉化成黃蓉在鐵掌峰受重傷，郭黃尋求南帝段智興（即是已出家為僧的一燈大師），用武功「一陽指」療傷救命。

大有可能因另一部金庸經典小說《天龍八部》之年代背景是北宋，並同樣有大理段氏皇朝人物登場。現今很多讀者混淆錯配了小說刊出時序，誤以為應順着歷史進程，《天龍八部》先於《射鵰》刊載。要知段氏皇朝早已在《射鵰英雄傳》出現，而反過來影響金庸構思《天龍八部》。現在雲南昆明市民感謝金庸小說帶起該區旅遊業，其實亦要向思成徽因與西南聯大一眾學人致敬。全因源自多位查良鏞敬愛前輩的命運旅途，才會驅使金庸將小說故事伸延至雲南一帶。

西南聯大是北京、清華與南開大學在抗戰期間臨時合併而成的學府。金庸兩位堂兄，教育家查良釗和詩人查良錚均是該大學要員。同一時期，少年查良鏞隨嘉興中學師生遷入西部山區。筆者想金庸無論身處何方，亦會注視兩位堂兄和梁林的新聞消息，也能感受得到他們走難時遭遇坎坷困難的境況。

知道故事背境，以下介紹金庸集合幾宗文學趣談，拼寫成一段突顯黃蓉以博文強記和機靈聰慧的才華，與一燈大師弟子漁樵耕讀鬥智鬥力逢關過關的劇情。鬥力的難關交由郭靖應對，智慧比拼便全然是黃蓉盡展優勢的大好機會。

金庸智鬥梁羽生

「漁、樵、耕、讀」每關過程都使讀者反覆思考，回味無窮。其中黃蓉與樵夫對唱一段，最先由金庸敬佩的好友梁羽生指出錯誤，繼而引發「宋代才女唱元曲」之爭論。梁羽生先生國學修養淵博，除批評幾首元曲外，也認為金庸抄錄前人的趣談對聯俱不屬於高明之作。亦難明金庸為何會以幾乎整整一回去描寫黃蓉的才華。他認為金庸沒可能錯配年代，可能只是一時粗心，隨手引用；碩之先生並替黃蓉難過，因金庸疏忽而損害了宋代才女的名聲。讀過《金庸梁羽生合論》，筆者知道金庸在演「十八相送」的祝英台，梁不知不覺成為山伯兄；既摸不着頭腦，也猜不透好友心思了。筆者也斗膽飾演一次掃地僧，調解兩位文學大前輩多年以來的爭論。

集古代趣談，合成鬥智聯謎

筆者不在此複述故事詳細內容，只列出幾段詩聯謎語的典故。

首先，黃蓉為引書生注意，出言相激道出孔子學生人數與年齡的謎題。這故事出自隋代侯白所著的《啟顏錄》。

書生大叔認為黃蓉是牽強附會，胡解經書。卻因見小姑娘聰明機智，隨即以三道題目考考她，第一道詩謎的謎底「辛未狀元」，是出自明代王同軌所著的《耳談》。

書生稱妙，再出一聯題，上聯：「風擺棕櫚，千手佛搖摺疊扇。」蓉兒道出下聯：「霜凋荷葉，獨腳鬼戴逍遙巾。」這聯來自明代馮夢龍的《古今談概》。

書生不服氣，再難上加難欲阻退兩口子面見師父之請求，第三題出上聯：「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頭面。」黃蓉裝作為難其實胸有成竹，對出下聯：「魑魅魍魎，四小鬼各自肚腸。」書生驚訝拜服，讓道予兩人。這幅對聯取自明代張誼所著的《宦遊紀聞》。

最後黃蓉說孟夫子胡說八道，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亦是出自馮夢龍的《古今談概》。

《啟顏錄》、《耳談》、《宦遊紀聞》與《古今談概》俱為專記各種趣談與奇聞異事之書籍。金庸串合而成黃蓉與書生對答，他應預料讀者能找出詩詞和對聯的出處，結果卻是由佟碩之先生提出曲牌《山坡羊》年代的失誤。筆者已解釋因宋方壺詞《山坡羊·道情》與林徽因一段雋語的意念幾乎一致；金庸受人奚落仍堅持己見，直到新修版仍決不刪改。所以破解重點之所在，是金庸強調蓉兒對詩詞和聯謎的知識皆來自爹爹黃藥師。

梁啟超《新民說》與「小慧解頤錄」

既已知黃藥師飾演任公梁啟超，可斷定這段故事靈感是來自任公一篇集合趣聞逸事的散文「小慧解頤錄」，最初刊載在《新民叢報》，之後收錄在《飲冰室文集》。「小慧解頤錄」開首一段「孔子訟寃」，任公以尊聖子與懷疑子的對話來糾正眾人誤解孔學之流弊；尊聖子續一撥亂反正，懷疑子全然無以應對。黃藥師作詩諷刺孔孟，根本是金庸刻意調轉來作啞謎。

文中有幾段笑林趣談，也有廣東南海人何淡如兩首詼諧有趣，任公讚歎皆為絕倒神品的粵語詩。

筆者從兩篇文章結構推測出金庸是仿照任公文章，轉換為小說劇情兼藉此提示黃藥師是梁任公化身。深思細想，金庸拼合前人故事，正正是黃蓉烹調「玉笛誰家聽落梅」的方法。但不止於此，還要再細看金庸用雷同「好逑湯」的謎題，層層疊疊包藏多重意義，秘密就在琴瑟琵琶對魑魅魍魎的對聯之中。

晚清四大譴責小說

也當然與任公有關，梁啟超在日本辦理期刊《新小說》並鼓勵作家投稿；剛憤然離開報界的吳趼人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手稿由上海寄往《新小說》位於橫濱的社址。任公正是吳趼人心中的知音人，旋即連載該篇作品。小說主人公「九死一生」道：「我出來應世的二十年中，回頭想來，所遇見的只有三種東西：第一種是蛇蟲鼠蟻，第二種是豺狼虎豹，第三種是魑魅魍魎。……」。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提出晚清四大譴責小說，吳沃堯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是其中之一，其他三部是劉鶚《老殘遊記》、李寶嘉《官場現形記》、和曾樸署名「東亞病夫」的作品《孽海花》。

至於趣談笑話，《新小說》第一期已刊登沒有署名的「考試新笑話」三則，第22期亦刊出吳趼人一篇諷刺科舉的笑話「神鬼當號」。查良鏞早年必然讀過任公主理的小說雜誌。

任公在其鴻文《新民說》第十節「論自治」中亦有提到「魑魅魍魎」，相信也不需請懷疑子再度出場來質疑梁啟超與黃藥師的關係罷！

看似是風馬牛不相及，但層層剝開原來謎中有謎。一如「好逑湯」之櫻桃核心換成斑鳩肉，蓉兒道出黃藥師以這聯謎嘲弄四位弟子，原來與他們被逐出師門有莫大關係。書中黃老邪因陳玄風和梅超風盜取《九陰真經》而震怒，現實中四位弟子確曾經犯下如魑魅魍魎的過錯。筆者將會在《射鵰解謎》陸續為大家講解當中前因後果。

「黃蓉智鬥書生」並非《射鵰》書中回目。近年中港台的中學課程已有用金庸小說內容作為範文，黃蓉以智慧過關，大多用上這標題；筆者覺得十分切合本文所以借來一用。現在的課程主旨是引導學生學習金庸描寫角色人物和敍述故事的技巧，筆者希望日後可以加入梁林走難的歷史背景、任公推動《新小說》以及背後較鮮為人知的文學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