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哺新風

母親節將至,我們向天下的母親致敬。正在哺乳的母親大都容光煥發,睡眠雖然永遠不足,肩酸背痛,但那份履行自己認為該做的理分以及嬰兒帶來的滿足,蓋過了一切付出。

乳房的故事,不斷在演化。

20年前,一位鋼琴家朋友到訪,手裏抱着六個月大的小兒子,一臉委屈。我們問她剛才發生何事,她訴說她在九龍某大酒店門前跟守衞據理力爭,事因她在酒店水池旁邊座位處哺乳。那是20多年前,情況是九十年代的香港,餵哺母乳不是一個風尚;今天的商場,已增設了哺嬰室,即使空間細小,但還知道需求殷切。

近年,我所認識的年輕母親,十居其九都選擇親餵母乳。她們行色匆匆,在電梯口或辦公室大堂碰上了,會說:「我趕着預備泵奶哩!」那一臉認真,早已把人們狹隘的眼光與聯想掃清。在餐廳或其他公共空間,也常見母親在頸上套上餵哺用的棉巾,抱着懷裏的嬰孩在餵哺。相隔了近半個世紀,昔日在電車、渡輪和街頭,本地母親隨手把唐裝頸扣解開,把嬰孩從腰間托上便餵哺的情景再現,只是那時並不流行用哺乳巾。

餵哺母乳天經地義

餵哺母乳又再理所當然,甚至「天經地義」,無懼於水貨客搶購奶粉。母親盡力而為,直至有必要才停止。她們主動為自己的身體度造需要,並為延續自己的嬰孩有上佳的營養,烹調益乳的食物,半點也不怠情。有關的主動性,抗衡着女性身體的其他被動性的塑造,包括美容工業或「男性凝視」。「體性存有」的哲學意涵,並未有如建構論等視肉身為被建構的對象,更多以人的主體性為生活在身體活動裏的過程。在其中身體欲望跟主觀意志不停在糾結,產生複雜多變及多重的身份,如不一樣的「少女」、不一樣的「母親」、不一樣的「長者」。

我認識正在哺乳的母親大都容光煥發,睡眠雖然永遠不足,肩酸背痛,但那份履行自己認為該做的理分以及嬰兒帶來的滿足,蓋過了一切付出。建構論者大有理由懷疑一切所謂「天經地義」的陰謀,但主體身處於自己的性身體裏,有着特殊的存在欲望,在連串生理性、意義結構及社會層的交結過程中,決定自己的身體行為。這決定的過程雖然在性別、階級、種族、民族及文化之間進行,但又顯示超越。餵哺母乳便是一幅充滿符示的圖像,在多種事實和考慮之間,作出行動和意義的說明。

有關考慮包括女性並非是在一種跟他人割離,而是在欲求與他人聯繫和互動之間,認識世界和表達自我的生活經驗中,雖則此乃基於社會性別建構及社化背景的緣故。性別(男人與女人)的身體在社會進程中從未停止被談論、分類、整編、紀律化、裝飾、想像、扭曲以及成為愉悅的對象,即使如此,這並不意指身體只是被動地收受符碼或就全盤整頓。餵哺辛勞,不一定是「克盡母職」的教化,亦可能是由自己作出選擇及設計的主動行為,從中得到滿足與喜悅。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