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史學──梁啟超與查良鏞的《中國通史》

任公啟導於前,金庸遵從於後,以「調轉」為啞謎,用任公兒子梁思成和媳婦林徽因的生活事蹟寫成不朽名著《射鵰英雄傳》。《射鵰》既是一本武俠小說,更是一本「一箭雙鵰」地寫出兩個國情相似的時代的歷史小說。

查良鏞是個多面手。他做過翻譯記者,擔任過外交工作,寫過小說和電影劇本,辦過報,當過大學教授;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以「金庸」為筆名的小說作家這個身份。不過筆者認為中國歷史的研究才是查良鏞最用心經營的畢生事業。現在筆者嘗試把梁查二人在這方面的表現作對比分析。

創新史學為平民作史

梁任公十分注重歷史真相之認知與史學意義之闡發。為此,他曾撰寫論文及辦雜誌,並署名「新史氏」。在其1902年撰寫的《新史學》中指出歷代中國史書有四蔽二病,任公呼籲中國史學家改變解讀歴史與編寫的方法。文中幾段批評舊日史家的觀點,對100多年後的今日仍有警示作用。

「其事之影響於他事或他日者若何,當得善果,當得惡果,莫能言也。故汗牛充棟之史書,皆如蠟人院之偶像,毫無生氣,讀之徒費腦力。是中國之史,非益民智之具,而耗民智之具也。」

「蓋從來作史者,皆為朝廷上之君若臣而作,曾無有一書為國民而作者也。其大敝在不知朝廷與國家之分別,以為舍朝廷外無國家。於是乎有所謂正統閏統之爭論,有所謂鼎革前後之筆法。如歐陽之《新五代史》、朱子之《通鑒綱目》等,今日盜賊,明日聖神;甲也天命,乙也僭逆。正如群蛆啄矢,爭其甘苦;狙公賦芧,辨其四三,自欺欺人,莫此為甚!吾中國國家思想,至今不能興起者,數千年之史家,豈能辭其咎耶!」

《射鵰英雄傳》小說名稱的含意

任公認為中國史學只着重某特定人物與家族興衰而忽視群體對歷史的影響,不能滋養國人智慧,更不能團結國家人民。《新史學》提出歴史應是英雄之舞台,史學家貴乎能「使後之讀者愛其群、善其群之心油然生焉。」,查良鏞又以怎樣方式做到任公的要求?

筆者在《射鵰解謎》一文中提出,任公推崇法國大革命中最具影響力的女中豪傑羅蘭夫人,與她最喜歡的古希臘傳記《英雄傳》。《射鵰英雄傳》實在是歌頌女性偉大情操的《英雌傳》,書中主角就是偉大女性典範。

任公在《新史學》一文中鼓勵史家用生動感人的筆觸去編寫歴史:

「顧吾以為書法者,當如布爾特奇之《英雄傳》,以悲壯淋漓之筆,寫古人之性行事業,使百世之下,聞其風者,讚歎舞蹈,頑廉懦立,刺激其精神血淚,以養成活氣之人物。」

可以清楚看到,任公啟導於前,金庸遵從於後,以「調轉」為啞謎,用任公兒子梁思成和媳婦林徽因的生活事蹟寫成不朽名著《射鵰英雄傳》。《射鵰》既是一本武俠小說,更是一本「一箭雙鵰」地寫出兩個國情相似的時代的歷史小說。這又可讓我們進一步理解何以金庸一再提醒讀者《射鵰英雄傳》的要旨,是歌頌郭靖與黃蓉的俠義精神,而非推崇成吉思汗的強權與霸氣。金庸身體力行,遵循任公指引為心中的平民英雄人物作傳,用小說記錄這段中國人民艱苦悲壯的歲月。

未完成的《中國通史》

為了將改革史學的主張付諸行動,梁任公在而立之年已有編寫一套《中國通史》的抱負。《三十自述》文中:「一年以來,頗竭棉薄,欲草一中國通史以助愛國思想之發達,然荏苒日月,至今猶未能成十之二。」可惜礙於種種原因經歷多年仍未能完成。在1927年3月10日寫給孩子們信中,任公更說未能完成《中國史》是對國人欠下一筆大賬,對自己和國民不住。

查良鏞亦有意撰寫同樣的歴史著作,以完成任公以及自己心願。他出售《明報》退休後,曾表示有意寫一部大衆能簡易明白的《中國通史》,亦計劃辦一本雜誌並以歴史為主題(註1)。或許是命運作弄,兩位文壇大師都未能完成一整部《中國通史》。兩人都因繁重公務與私務,而無法實現這項艱鉅事業的宏願,同樣在積極準備撰寫鉅著時遇到病患纏繞。

金庸小說闡發歴史意義

金庸《射鵰》三部曲,在在已經是依據北宋末年到朱元璋始創明朝的歴史進程作為藍本。首部曲《射鵰英雄傳》更是隱藏着一段晚清戊戌變法到中共建國的近代史。讀者閱讀金庸小說,同時已領略到歴史知識和當中的重大意義。金庸就是透過小說引導讀者瞭解中國歴史,當中愛國及以民為貴的俠義情懷,己經深深植入讀者心靈。筆者認為查良鏞已用小說形式完成了一大部分中國通史。

金庸小說的時代背景,主要是宋朝到清朝中葉。《越女劍》和查良鏞在長城電影公司編劇的《絕代佳人》是春秋戰國時代的故事。再加上查良鏞在英國劍橋大學論文《初唐皇位繼承制度》,及2010年完成的博士論文《唐代盛世繼承皇位制度》便為唐朝歷史文獻作了補遺。查良鏞對國史的研究與著作,已涵蓋從春秋戰國到近代2000多年,《中國通史》之願景庶幾近矣。

「中華民族」與民族融合史

梁啟超1905年寫的《歷史上中國民族之觀察》一文指出,「中華民族」是所有民族從千百年歷史演變中形成、是各族大融合的結果。漢滿蒙回藏等應該融為一家,成為多元混合的統一大民族。現在多數近代史專家都認為「中華民族」的概念源自任公的論述。

查良鏞亦曾在大學演講中提出過,中國史是一部民族融合史這樣一個理念,這顯然與任公的觀點相近。從金庸初試啼聲撰寫連載《書劍恩仇錄》,已看到查良鏞對漢族以外小數民族的描寫。金庸表明乾隆是漢人,是自己家鄉流傳的野史故事(註2),其實當中正透露出滿漢本是一家的概念。

有批評者認為查良鏞的成就,只局限於以金庸身份著作通俗武俠小說的作家。經過對比梁啟超與查良鏞對歴史的研究和見解,筆者認為今後大家不能否定,查良鏞先生實在當得起歴史學家的稱譽。

梁啟超一生多變,最後以國學大師與大學教授的身份謝世。任公和多位學生的言行對民國以至百年後今日仍具影響。查良鏞亦在退休後當過大學教授,下一節會介紹任公與查良鏞在教育上的成就與貢獻。

註1:讀者大多沉醉金庸小說內的絕世武功和情愁愛恨的故事情節,查良鏞曾出版一本雜誌《武俠與歷史》,筆者想查良鏞希望能使讀者注重小說中的歴史意義。

註2:筆者外家祖籍江蘇,亦有聽過乾隆並非滿洲人的傳聞。更有陳姓朋友聲稱正是與滿清皇室有關的後人。筆者並無追問詳情,是否真實就不得而知了。

個人簡介:

「庚戌子」是寫作新手。未遭遇過戰爭洗禮,但經歷過朝代更替,千禧巨變。喜歡尋找另類角度去解釋事物,在兩個世代夾縫中做橋樑的工作。見到近年世事問題多多,嘗試用有限的智慧在日漸沉澱水清的歷史內,找可以解惑舒憂的答案。

本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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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穿越時空救梁任公──《射鵰解謎》之甲子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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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筆下的是非善惡及俠義精神──《射鵰解謎》後記(二)

「調轉」與「一箭雙鵰」的啞謎──《射鵰解謎》後記(三)

查良鏞與梁啟超的共同點──《射鵰解謎》後記(四)

梁啟超影響金庸小說創作──《射鵰解謎》附錄(一)

兩代報人,心繫民生──《射鵰解謎》附錄(二)

外交示強,為國爭權 ──《射鵰解謎》附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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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政之路,修憲立法──「十年飲冰,難涼熱血」──《射鵰解謎》附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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