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書屋 心靈淨土──夢迴紹興之四

青藤書屋主人徐渭特立獨行,代表了在越文化背景下人之性格都秉承了一種剛直勇武,明顯區別於溫婉靈秀的吳文化,自成一格。因此,紹興一帶的園林也比起蘇州園林來得雄渾古拙。

承接上文:〈倉橋直街與書聖故里──夢迴紹興之三〉

大名鼎鼎的青藤書屋就掩映在一條深巷盡頭,小巷很深,很窄,青瓦青牆,牆內幾枝綠樹伸出牆頭,綠意盎然。巷子的另一頭就是人來車往的繁忙大街,但只要走進巷子,愈往深處走,就愈顯得安靜。

大隱於市  青藤故居

踏入書屋園子,更是清幽恬靜。我來了好幾次,都是訪客寥寥,即使好奇而來,因地方不大,三間平屋也似乎無甚可觀,更乏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有效率的話,幾分鐘就能逛完,所以遊人很快就匆匆而去。但這也留給青藤書屋一片寧靜,予有緣人靜心品味。

書屋已非明代原貌。明末清初的大畫家陳洪綬,曾慕名寓居於此,手書「青藤書屋」匾。後又數易其主,所幸幾代屋主人皆是書香人家,對徐渭依然禮敬如故,書屋才得以長期保留。到乾隆、嘉慶年間,陳無波從施氏處購得青藤書屋,進行擴建和重修,多年後一度荒蕪,幾次變遷,被後人改建修繕,恢復其原貌。

現青藤書屋是由陳洪綬題匾,陳無波修建的清中期園林。我查了資料,都找不到施氏為誰,要不然,自己興許能夠與徐渭沾得上丁點邊。如此説法並非杜撰幻想,先秦時期,施姓一族本活動在山東、安徽一帶,到唐、宋時期,施姓已經散播到江南各地,明朝的時候,浙江為施姓第一大省,如越劇起源地嵊州,施氏為當地大姓。明朝之後,施氏族人才再遷往蘇、贛、閩一帶。

東園面積稍大,內有一卵石小徑,植以淡竹、葡萄、芭蕉、石榴等,盡處即是一月洞門,上刻徐渭手書「天漢分源」四字。
東園面積稍大,內有一卵石小徑,植以淡竹、葡萄、芭蕉、石榴等,盡處即是一月洞門,上刻徐渭手書「天漢分源」四字。

以簡馭繁  以點寓全

青藤書屋坐北朝南,東臨街巷,整體布局以三間平屋為中心,青石作柱,粉牆黛瓦,屋外闢有東園、天池、北園,加以四周高牆環繞、質樸簡單。進了書齋,正中高掛徐渭畫像,屋內有徐渭手書「一塵不到」、「灑翰齋」匾額,和明末畫家陳洪綬寓居時題寫的「青藤書屋」匾額,還有些許書桌、椅、平頭案、文房四寶等。

東園面積稍大,內有一卵石小徑,植以淡竹、葡萄、芭蕉、石榴等,盡處即是一月洞門,上刻徐渭手書「天漢分源」四字。評者謂青藤書屋乃「以簡馭繁、以點寓全、以小見大」,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歸,遊之者忘倦」。

東池有一株樹齡近230年的女貞古樹,枝幹蒼虯,屹立於書屋之上,生機盎然。在其濃蔭的覆蓋下,整個園子顯得格外古樸與幽靜。池西種植一株青藤,為徐渭手植,枝幹蟠曲,大如虯松,通過粉牆的映襯,在幾縷陽光照耀下,樹影婆娑。徐渭甚是愛慕青藤,陸韜的《青藤書屋賦》有如此記載,「鑒水之東,龍山之側,投醪在南,峨眉在北。天池故居,有藤翼翼,如棟如梁,滋生蕃植。」

池西種植一株青藤,為徐渭手植,枝幹蟠曲,大如虯松,通過粉牆的映襯,在幾縷陽光照耀下,樹影婆娑。
池西種植一株青藤,為徐渭手植,枝幹蟠曲,大如虯松,通過粉牆的映襯,在幾縷陽光照耀下,樹影婆娑。

青藤長於頑石之中而生機蓬勃,也是徐渭倔強孤傲之個性寫照。遊人如果來青藤書屋前做做功課,看看明代袁宏道的《徐文長傳》,感受則必更深。袁氏如此描述徐渭,「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這都是徐渭進行創作的原動力,司馬遷認為書寫及創作之因乃「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兩者可作參照。

《水墨葡萄圖》軸,明,徐渭 。
《水墨葡萄圖》軸,明,徐渭 。

吳越文化  布局不同

中國古典園林以蘇州私家園林和北方皇家園林為典範。同為水鄉園林,紹興園林在當今中國園林史上,並無顯著地位。雖是如此,紹興園林無論在布局及用材上,均有自身獨特的個性,相比起江南園林的柔媚和細膩,顯得雄渾、嚴謹、簡潔、鮮明、不張揚,散發着一種陽剛古拙之氣。篇幅所限,以下且以治園手法與湖岸布局來説明之。

第一,紹興園林的治園手法崇尚簡樸,依從以少勝多的意念,於庭院之中,闢一方池,疊一座小山,植幾株芭蕉,仿佛寫意畫,寥之幾筆,則構勒出無限的詩情畫意。例如青藤書屋前院的景物僅一門、一樹、一池、一藤,信步其中,很能夠感受徐渭的文心詩意,意向出文人空間的無限境界。在園林裝飾上,紹興園林常與文學和繪畫相結合,用匾額、對聯、題詠、碑刻等形式來點景,顯得簡樸輕巧,讓人覺得輕盈,素雅。

如此布局,並不像傳統蘇州官家園林和揚州商賈園林那般奢華富麗,布置眾多亭台樓閣、曲廊水榭,而且挖池疊石,用人工堆砌的假山摹擬真山,以開挖的小溝、小池仿江湖,雖皆意境不凡,但兩相比較,紹興園林少了柔美細膩的斧鑿氣息,更少了一點脂粉富貴之氣。如此分別,也許與園林主人身份有關,紹興園林主人多以文人墨客為主,少官僚巨富。

青藤書屋前院的景物僅一門、一樹、一池、一藤,信步其中,很能夠感受徐渭的文心詩意。
青藤書屋前院的景物僅一門、一樹、一池、一藤,信步其中,很能夠感受徐渭的文心詩意。

吳柔越剛  自成一格

第二,無論南北方的園林設計,中國私家園林裏的水岸多為迂回曲折,難以一眼看盡,予人意猶未盡,尋幽探祕之感。但是紹興園林的水岸處理的方式卻頗為獨特,其多用直線構成,平直方整,一覽無遺。這些特徵在紹興的蘭亭、快園、朱家花園遺址,魯迅故居,以及青藤書屋等景點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例如蘭亭的池多數是方形的,用青灰石板鋪設的池岸直來橫去,十分直率,這與蘇州園林乃至全國園林差別都很大。明代造園大師計成在《園冶》中談及池沼,也甚少提及方形水池,這在紹興園林中卻為常態。

最明顯者,莫過於我曾介紹之東湖,其觀景過程相當直率,一進門雄渾的山水刹地展現在眼前,淋漓盡致,水面規劃亦為方形。如此有異於蘇州與北方園林,入門常用假山、樹叢、房屋、走廊、圍牆阻擋視線,使人幾經轉折,還未窺見全貌,造園技術依然高超,卻柔媚含蓄有餘,陽剛古拙不足。

紹興園林常與文學和繪畫相結合,用匾額、對聯、題詠、碑刻等形式來點景,顯得簡樸輕巧,讓人覺得輕盈、素雅。
紹興園林常與文學和繪畫相結合,用匾額、對聯、題詠、碑刻等形式來點景,顯得簡樸輕巧,讓人覺得輕盈、素雅。

有研究者認為,紹興一帶的園林之所以雄渾古拙,與紹興是越文化的發祥地有着很大關聯。吳文化偏重溫柔細膩,而越文化則顯剛直勇武。古代時越國人喜歡用劍,出武士,例如越王勾踐臥薪嚐膽;鑒湖女俠秋瑾,巾幗不讓鬚眉,又如魯迅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當然更包括青藤書屋主人徐渭的特立獨行。

這些越文化背景下的人都秉承了一種剛直勇武的個性,明顯區別於溫婉靈秀的吳文化,自成一格。當然,地理決定論的解釋,只可權作參考,並非定論,但如用此比較兩地園林之別,倒也趣味盎然,增添旅遊之趣。

中國傳統園林展現了一個恬靜安逸,處處生機的有情天地,撥動有緣者的心弦。
中國傳統園林展現了一個恬靜安逸,處處生機的有情天地,撥動有緣者的心弦。

恬靜幽寂  心靈淨土

雷先生醉心傳統戲劇,只要安坐戲台之下,繼而鑼鼓聲一響,帷幕徐徐打開,就可以引人進入一個時光倒流的美好空間。對我來說,中國傳統園林也有如斯效果,它展現了一個恬靜安逸、處處生機的有情天地,撥動有緣者的心弦,讓人在其中覓得一片靜土,感受心靈的呼應和淨化。

青藤書屋裏,我流連最多的就是位於東園的書齋,居中的如意漏窗,透入絲絲陽光,使清雅的空間多了一份明亮與素淨。至於夕陽在壁,竹影斑駁,窗外兩株芭蕉,疏影流動,則令人想起蘇軾的《記承天寺夜遊》,「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多年前愛玲曾在此留影一張,就坐在臨窗的酸枝椅子上,望着遠方,眼神柔和且深邃。我2018年4月重返舊地,椅子已經不在原處,空蕩蕩的,不知道放在哪裏了。

居中的如意漏窗,透入絲絲陽光,使清雅的空間多了一份明亮與素淨。
居中的如意漏窗,透入絲絲陽光,使清雅的空間多了一份明亮與素淨。

〈夢迴紹興東湖〉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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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