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全球肆虐，摧毀原本的生活方式，整整3年不能外出旅行，真是憋悶。更有甚的是在英國工作的女兒，也有3年不能見面，特別牽掛。有人說現代通訊發達，經常可以視頻見面。當然，比較起來，視頻會比單純通話好一些，至少可以見到影像畫面。可是，只是看得見而已，還是不能取代真正見面啊！真正在一起，我們可以擁抱，可以看見眼睛裏閃爍的笑意或者哀愁，可以觸摸肌膚體溫，看到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那時視頻裏根本看不到的呀！
香港實行「0+3」，工作一年的女兒拿到3個星期的休假，終於可以回家探親了。恰好日本全面開放旅遊，我就想乘機一家三口去一次日本渡假，因為深秋是楓葉紅了的季節。第一次日本賞楓是2013年，即9年前的事了。那次京都賞楓留下的印象太美了，至今念念不忘──
我們生長在南方的人，沒有什麼機會看到這麼美的秋色。漫山遍野的樹木變黃了，變紅了，黃是明亮的金黃，紅則是熱情奔放的紅。兩種鮮豔的顏色加在一起，另外還有長青的綠，一座山頭就像一幅巨大的地毯，陽光下風一吹，紅黃綠一齊飛舞，整座山都搖曳起來，像是活起來一般。真是美麗極了！
遠山在呼喚。趁秋光仍在，趁女兒回家，我們再去日本賞楓吧！
疫後外遊
疫情後首次外出旅遊，仍然有些麻煩。為怕有意想不到的問題，我們採用跟團的形式，假如遇到麻煩，至少有個通日語的導遊可以處理。可是入境要申報疫苗接種情況，那份網上申報還是挺麻煩的，填得一肚子氣。除此之外，當天在福岡機場入境，由於檢查防疫證件，要排長隊輪候，等到一團30個團友都給辦好，天已快黑了。
乘搭廉航（香港飛九州都是香港快運），這次旅行團費並不貴，當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旅行社不可能做虧本生意，所以整個團有多次午餐和晚餐都屬自費。這個安排正中我下懷，日元匯率那麼低，愛吃什麼就吃什麼，自己做主。我們一家三口自己吃飯，不用理會他人，何樂而不為？
先到地下街閒逛。這個福岡天神地下街大部分是賣服裝的小商舖，瀏覽一下而已，沒打算購買。11月8日，離聖誕還有一個多月，但這裏已經有許多聖誕裝飾。
最奇妙的是，我看到商場裏一個非常獨特的洗手間：洗手間外面是一面櫥窗，櫥窗裏面全部擺放許多世界文學名著：莎士比亞的，托爾斯泰的，雨果的，狄更斯的，安徒生的……這是我見過的最有文化的廁所。可是好像看不到中國的，下次送他們一部《紅樓夢》！
在日本吃的第一餐是海鮮定食。小小餐廳擠滿客人，這麼多本地顧客，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果不其然，海鮮定食美味可口，我們叫了3個不同的味道的，分着吃，吃得津津有味。
太宰府
這趟日本九州五天遊，最幸運的是每一天都陽光明媚、秋色斑斕。秋日的艷陽，曬在身上臉上，溫暖舒服，走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心情暢快，將疫情的封閉鬱悶一掃而光。
第二天，我們去了太宰府的神社天滿宮。
太宰兩字，使我想起日本小說家太宰治──《人間失格》的作者。日本作家自殺者有好幾位，出名的就有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芥川龍之介，可是太宰治更加獨特，他自殺了5次才死，其中有3次是殉情──據說太宰治長得很帥……
太宰治是日本的頹廢型作家，相當於日本的郁達夫吧？我年輕時受共產黨教育影響，對頹廢作品沒有好感，因此太宰治並非我喜歡的作家。相比起來，我更喜愛川端康成的唯美。
不禁想起很多年以前，女作家施叔青曾經跟我形容過陳映真頹廢的一面，我完全不能置信。想像不到這麼「革命」的作家，居然可以如此頹廢？現在當然知道當年思想的幼稚了。我後來查了Google，這太宰治跟太宰府沒有一毫子關係。
雖然沒有關係，我還是很高興來到了太宰府。那天不知道是日本的什麼節日，有很多小學生來這裏參觀參拜。他們穿白襯衫戴白帽子小背心，下面是深綠格子短裙或者短褲，白運動鞋和白襪子。整整齊齊的很守秩序，讓人看着打從心裏歡喜。
還有些更小的孩子，只有4、5歲吧，由父母牽着，他們穿着日本的和服，打扮得像公仔一般，漂亮可愛極了。
天滿宮正在舉辦卯年菊花展。秋天正是菊花盛開的季節，看到琳瑯滿目、種類繁多的菊花，不禁想到，其實日本文化跟我們中華文明何其相似。自古以來，我們的文人不也特別推崇菊花嗎？將「梅、蘭、竹、菊」比作四君子，象徵無懼嚴寒、不畏強權和高風亮節。許多人以為日本國花是櫻花，那是錯的，日本的國花正是菊花。
柳川水鄉遊船
第三天，我們去了柳川水鄉遊船。說是遊船，其實是坐小舢板。由日本年老船夫撐船在小河裏繞了一圈，水很清澈，可惜風景一般。比不上我們的江南水鄉，好比周莊、同里、甪直、紹興等古鎮以及蘇州的七里山塘。老船夫已經75歲了，還是興致勃勃，一邊划船，一邊引吭高歌，唱日本歌曲，好比《叮噹》等，團友們也跟着一起唱……導遊說，假如櫻花盛開的季節來會比較好，我想也是，滿樹櫻花倒影水面上，應該比現在美多了。
下午去的九重夢大吊橋倒是有意外的驚喜。這是一條專為步行者而設的日本第一高大吊橋，它高173米，長達390米，寬是1.5米，活脫脫的「天空步道」，畏高者可能不宜。假如沒有畏高症，卻可以享受360度的無遮無掩的美麗景觀。
從橋面向下望，是很美的九醉溪溪谷景色。橋的兩邊是山，這山的距離剛剛好，不遠也不近，山上全是密不透風樹林。如今正值深秋，有些樹葉已經染黃、染紅，但是還不夠多。也許氣候暖化，深秋了仍不見寒冷，葉子尚未完全變色。即便如此，眺望山間，看上去就像一幅生動的抽象畫，有層次，有質感，有意境，令人心曠神怡。
大風從頭上呼嘯而過，吹亂了頭髮，腳下橋在微微在晃動。從這裏往下望，可以看見「日本百選名瀑」，這個「震動之瀑」，居然還分「雄瀑」和「雌瀑」。「雄瀑」垂直奔騰而下，有雄壯的感覺，「雌瀑」則是涓涓細流，像極溫婉柔情的女子。
在一棵紅透了的楓葉樹下，女兒俯首撿拾落葉，五角形的紅葉子很漂亮，她說要帶回去做書籤。
溫泉
這次去日本九州，5天4晚只搬過一次酒店，算是比較輕鬆的旅程。其中有兩晚住溫泉酒店，雖然老公對浸溫泉不感興趣，他的妻女卻非常喜愛泡溫泉。
回到酒店，我和女兒就迫不及待地往樓下溫泉池跑。整個溫泉池加上我們也只有3個人，太舒服了。我們一邊浸溫泉一邊閒聊，聽女兒講英國的人和事。天邊掛着圓圓的月亮，此時此刻，有什麼比得上兩母女這樣貼心聊天更好的事？我想不出。
上一次來九州是在春日，櫻花盛開的時節。那年女兒14歲，是一臉稚氣的小女孩。如今她已經從格蘇格蘭拉斯哥大學碩士畢業，個性獨立，在英國做工程師了。
金鱗湖
這趟九州之旅，最開心的莫過於最後一站：到金鱗湖遊覽。
金鱗湖位於九州大分縣，以夕陽照射湖面，反映出如魚鱗般金色光影而得名。單看湖面，平平無奇。其最美之處是──圍繞着湖面的千千萬萬楓樹全都紅了，紅艷艷、黃澄澄一片。日本的楓樹都是東方式的，不算巨大，樹枝不太粗壯，而是比較細，看上去有點兒秀氣，紅色黃色的葉子，玲瓏剔透，層層疊疊的葉子透着陽光，風吹過來，搖曳生姿，此起彼落，禁不住讚嘆：真的好靚啊！
年輕時讀唐詩，喜歡杜牧的《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當初覺得這霜葉怎麼可能比紅花還紅？可能是詩人誇張吧？當然不是。眼前的楓葉的確比花還紅，還鮮豔。
因為有湖，湖面有倒影，楓樹幼枝軟軟地低垂到流水旁邊，流水上面飄着半紅半黃小小的楓葉，形成圖案，又精巧又漂亮。波光粼粼之中偶然有五彩錦鯉跳出水面，還有雙雙對對的水鴨子身影……
遊人如織。此處為賞楓聖地，不少日本人為了賞楓而來，但他們守秩序，不但沒有喧嘩，連講話也不敢大聲，生怕破壞了如斯美景。
少婦之美
去日本旅遊，一直有兩大熱門：春日賞櫻，秋日賞楓。賞櫻和賞楓，美感不同。
在櫻花那個粉紅、粉白的世界裏，花團錦簇，花朵柔柔嫩嫩，顫顫巍巍，美得那麼柔和，美得那麼細膩，美得那麼清麗──那是少女式的青春之美。
楓葉的美是火紅的、熱烈的、燃燒和奔放的，有着詩意般激情，那似人生成熟、收穫的階段，更像少婦之美。
為生存在這麼美好的藍色星球上，無比感恩！
原刊於《明報月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