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百年時尚──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服飾與珠寶珍藏」於2024年6月26日至10月14日在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展出,為觀眾提供難得機會,欣賞近400件男女歷史服飾及配件。世界各地的博物館近年陸續舉辦各式各樣的歐洲歷史時尚展覽,「法國百年時尚」有多個與眾不同的特點,既有承載潮流的外衣來展示華麗,也有不可缺少的內衣來塑造體態──如緊身胸衣與裙撐,將百餘年來的法國男女服裝一一解構。其次,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Musée des Arts Décoratifs,簡稱MAD)典藏的服裝與珠寶首次以組合的方式作展示;正如MAD策展人德尼·布納(Denis Bruna)和馬菲奧·魯塞·佩綠雅(Matthieu Rousset-Perrier)所說,如此展示像恒星組合。第三,每個部分都將電影片段與文物並置,主要目的是讓展品活起來,並強調時尚的歷史、社會和文化意義。
展覽有5個部分,依時序編排:「絢麗宮廷(1770至1790年)」、「理性與感性(1810至1830年)」、「傳統與創新(1850至1860年)」、「雍容華貴(1880年)」以及「美好年代(1890至1910年)」。第一部分播放的是蘇菲亞·柯波拉執導的《凡爾賽拜金女》(Marie Antoinette,2006)和索爾·迪布《浮華一世情》(The Duchess,2008)的影展;第二部分,奧特姆·德魏爾德的《艾瑪》(Emma,2020)和薩利·溫萊特的《紳士傑克》(Gentleman Jack,2019);第三部分,盧切諾·維斯康堤的《浩氣蓋山河》(The Leopard,1963);第四部分,迪克蘭·唐納倫和尼克·奧曼羅的《色慾花美男》(Bel Ami,2012);第五部分,盧米埃兄弟和喬治·梅里愛的短片,以及吉諾特·茲瓦克的《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1980)。我們考慮過許多其他的電影,但因許可權、演員意願和高昂費用等實際問題沒有採用。
衣服的語言
第一部分「絢麗宮廷(1770至1790年)」中別具特色的展品有法式女士禮服(robe à la française)、鯨骨緊身胸衣、裙撐、人形戒指等。男裝方面,有法式男洋裝(habit à la française)、中國風尚(chinoiserie)的室內外套、假髮、以及裝飾靈感來自中國青花瓷的釉面陶器髮架。為了增添法國宮廷的氣氛,讓觀眾看得更投入,我們選用了兩段18世紀的音樂,分別是約瑟夫·博隆尼爵士(Joseph Bologne, Chevalier de Saint-Georges, 1745至1799)的《G大調第一號復活協奏曲,作品2:第三樂章·迴旋曲》(1773)與尚–菲利普·拉莫(Jean-Philippe Rameau, 1683至1764)的《達耳達諾斯:加伏特》(1739)。另外,大熒幕上播放的電影片段使展品栩栩如生,使觀眾更深入了解當時的法國貴族是在甚麼場合穿上展櫃裏的服飾。整個展覽的電影片段都是無聲播放的;演員對話可於描述性標籤中轉錄或解釋。
柯波拉的電影片段(2006)中,14歲的瑪麗·安托瓦內特(1755至1793)褪下奧地利大公夫人的身份,穿上法式禮服,從而擔任新的角色:法國太子妃。時尚作為政治或社會身份的象徵意義在這一幕盡現,不但充滿着柯波拉式的美感,也建基於歷史事實。整個「過度」或「轉化」的細節都記錄於名為L’acte de remise de Madame la Dauphine en une Halle construite dans une Isle du Rhin près de Strasbourg(1770年5月7日)的文獻中,現保存在斯特拉斯堡市的歐洲大都會檔案館(註1)。這場儀式在位於凱爾和斯特拉斯堡之間的中立區(Île aux Épis)的一棟木製建築內舉行。瑪麗·安托瓦內特進入時是年輕的奧地利女孩,卻以即將成為法國女王的身份離開(1774年5月18日)。
同一熒幕上播放的另一段影片來自《浮華一世情》,內容呼應着重點展品,也就是兩套適合隆重場合穿着的法國宮廷男女禮服。女裝的宮廷禮服包括外袍、半身裙、三角胸衣,可與德文郡公爵夫人喬治亞娜·斯賓塞(Georgiana Spencer,1757至1806,威爾士王妃戴安娜的祖先)在電影中所穿的服裝相媲美。每次穿上禮服,都要把三角胸衣縫上,有待僕人幫忙,需花上好幾個小時裝身;每次脫下禮服,也必須剪斷絲線。在為展廳播放的電影片段中,德文郡公爵在新婚之夜把喬治亞娜的衣服一層一層地脫下,剪掉她的三角胸衣、脫掉她的外袍、裙子、緊身胸衣和裙撐。
與丈夫交談時,喬治亞娜解釋為什麼時尚對一個女人來說很重要──
公爵: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女人服裝一定要這麼複雜。
夫人:我想這是我們唯一表達自己的方式。
公爵:什麼意思?
夫人:你們(男人)表達自己的方式很多,而我們(女人)要自我表達只能靠帽子和衣服湊合。
從電影的整體內容(和歷史資料)得知,喬治亞娜不僅僅是「湊合」(make do)──她是一位極具代表性的時尚人物(fashion icon)。她的傳記裏提到:「無論她穿什麼,都立刻掀起熱潮…… 報紙編輯注意到,任何有關德文郡公爵夫人的報道都會增加銷量…… 一場『奇觀』便隨即上演,(主角包括)看中其商業價值的報社、對她極感興趣的讀者和樂在其中的喬治亞娜。」(註2)結合其他社會和文化因素(如媒體在全國蓬勃發展),時尚作為一種自我表達的手段可以令人名垂青史。
解密衣着藝術?
展覽第二部分的標題是「理性與感性(1810至1830年)」,展出的服裝和珠寶受到新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影響,帶有「英國文化熱潮」(Anglomania)的色彩。這個標題也是對簡·奧斯汀(Jane Austen,1775至1817)致敬,她的小說及其電影和電視改編作品,一直讓讀者和觀眾着迷。「理性與感性」可能會勾起觀眾對奧斯汀世界的記憶,無論是書籍還是在熒幕中的人物、場景、對白或衣着。展場裏播放着兩段從奧特姆·德魏爾德的《艾瑪》抽取的片段。一段是艾瑪更衣的場景;另一段,艾瑪和哈里特在百貨公司購買絲帶和配件。這兩個場景中明亮美麗的色系,進一步增強展品的色彩:綠色的綁帶帽、踝靴、長筒襪和索繩袋;粉紅色的長裙;藏紅花黃色披肩,來自印度,並帶有佩斯利(paisley,或稱buta)圖案。
就服裝而言,除了款式之外,布料也是社會階層的標誌,可以從布料的類別、品質和顏色看得出來。艾瑪更衣的場景進一步闡明時尚與階級之間的關係:艾瑪需要女僕幫忙束緊她的緊身胸衣,並繫上絲帶、扣上衣服背面的紐帶。在百貨公司的那一幕,艾瑪和哈里特都穿着長袖外套,或稱「散步裝」,款式類似展櫃中絲綢製成的外套。其法文名稱 la redingote 源於英文「riding coat」(騎士服);設計靈感也來自英式馬術服裝,是英國貴族從鄉村帶到城鎮而轉化成時尚的日常服裝。換句話說,la redingote流行於巴黎,表明了上文提到的「英國文化熱潮」。電影片段中,艾瑪的外套顏色比哈麗特的更鮮豔,材質明顯也更精細,顯示艾瑪較高的社會地位。
第二部分的尾端,播放了《紳士傑克》的節選,再次強調時尚有助建立和維持個人在社會中的地位。BBC電視劇講述了歷史人物安妮·利斯特(Anne Lister,1791至1840)的一生,她是一位地主、企業家、日記作者和同性戀者,平時好中性打扮。在電影片段中,安妮穿着低胸禮服,準備赴會,與史都華夫人共進晚餐。薩利·溫萊特的劇本如下:
(安妮站起來看着長鏡子裏的自己,那一刻…… 瑪麗安娜剛進來。瑪麗安娜驚呆了。她以前從未見過安妮看起來如此精緻和時尚。當然,安妮不知道自己是否漂亮,她感到不自在,儘管貌似氣勢洶洶、趾高氣揚。事實上,穿成這樣,讓她自覺是個怪物。)
安妮·利斯特:你覺得怎麼樣?這樣子可以嗎?史都華夫人喜歡女士們晚膳時穿着低胸禮服。怎麼了?怎麼了?你看起來很擔心。
瑪麗安娜·勞頓:不!你……(她點着頭。安妮將此解讀為姑且贊同。)……
安妮:我盡量早些回來。
瑪麗安娜:不太可能吧。你說呢?由里士滿出發。
安妮:嗯,都一樣。我盡量不會[太]──
瑪麗安娜:他們讓你興奮過頭了,是吧?
安妮:瑪麗,他們讓我不安。儘管如此,「活着」不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好些嗎?
《紳士傑克》選段中,安妮所穿的裙子與展櫃中的裙子相當,有蓬鬆的袖子、緊身胸衣塑造的纖腰和飄逸的裙子。她26卷日記中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我上街時,旁人一般會說,我多麼像一個男人。」儘管如此,在晚宴上,她還是選擇穿低胸禮服,因為她知道這會取悅女主人。安妮選擇這套「女性化」的服裝說明了一點:她巧妙地利用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來界定自己的社會地位。面對不同場合,她採取策略,以相應性別的服飾來裝扮自己。
關於19世紀末電影先驅盧米埃兄弟、喬治·梅里愛等影片如何與展品配合,筆者會另外撰文再論。
原刊於《華人文化研究》2024年6月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註:
- https://archives.strasbourg.eu/n/acte-officiel-de-la-remise-de-la-dauphine-marie-antoinette-au-royaume-de-france-/n:356
- Amanda Foreman, Georgiana: Duchess of Devonshire (New York: Random House,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