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歷史的讀者都知道,「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是元末時期浙東名士朱升向正在崛起的朱元璋建議的九字方針,被朱元璋採納後成為了開國三策而聞名。後來毛澤東也依樣畫葫蘆,提出其九字國策「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這是後話。
筆者這裏不是叫大家築牆、儲糧、稱王或挖洞,而是想藉朱升的「九字真言」來闡明香港今後的路向與方針。
在〈香港前後30年的分水嶺〉(見《明報》2018年6月5日專欄)和〈黎明前的黑暗:回到原點抑或開創新局?〉(見《明報》2018年7月10日專欄)兩篇文章中,筆者提到從2017年起,這幾個年頭正值香港前後30年(自1989年起)的分水嶺,同時也是回歸第二時期(2003至2017年)與第三時期(2017至2030年)的轉折點。港人需經歷由前一個到下一個階段的大變局,在所難免。
由此可見,修例風波的爆發非但不是偶然,甚至有其必然性:一方面中央的對港管治,已完成由2003年前的「河水不犯井水」到2014年的全面管治權的進化,並由林鄭月娥政府實踐;同時香港民主運動亦陷入自1989 年以來的最低潮,連港人的個人自由也因修例而遭到威脅。另一方面,中國經歷了近20 年的戰略機遇期,國力空前強大。在這形勢之下,中央很難不自信滿滿,想將香港完全置於其控制之下。
然而在這一系列利好因素的背後,卻是中美新冷戰驟臨,令局勢為之一轉,直接導致本港事務與中外角力在香港聚焦並合二為一 ──這是林鄭和港澳系統所完全無法駕馭的。不巧全面管治權卻等於給予了林鄭一張「空頭支票」,讓她任意妄為,令事件以修例完全失敗、管治路線與模式全面崩潰作結,令中央猝不及防,至今仍未見動靜。
「低」築牆:一種政經分離的區隔
面對管治路線與模式全面失效(outmoded)的嚴峻局面、錯綜複雜的情勢,以及隨之而來驟增的複雜性,這讓我們有必要回到朱升三策中的第一策:「高築牆」。「高築牆」原本的意思是鞏固自己的根據地,這裏筆者將之引伸為一種新型的陸港區隔。但相對於「高築牆」式的全面區隔,新型陸港區隔乃一種政經分離的區隔──「政分經合」──因此實際上應該稱之為「低」築牆才恰當。
相信誰也看得出,目前香港所需要、港人所要求的民主自由人權等制度與權益,基本上一律與國家政策方向南轅北轍,雙方至少中短期內也完全無法滿足對方。事實也證明無論怎樣掩耳盜鈴、指鹿為馬也解決不了問題,最後還是要面對現實。現在中央與香港也正處於這夢醒時分。
事實上,中共在內地一直執行着「政左經右」的政策,實行政治向左和經濟向右(儘管近年政治上變得更左)。筆者這裏不是認為這模式很好或漠視其內在矛盾性與危險性,而是想強調國家一定程度接受,甚至比較熟悉這種政經分離的處置。因此在香港實行政治區隔、經濟融合的處置,技術上並非不可能。
一直以來,中央都是看重香港作為一個經濟城市,而非政治城市,國家亦十分需要香港這個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而2003年前的「河水不犯井水」,本是一種政經分離的處置和表現,只是後來國家執意要在政治上全面控制香港,才徹底打破這種政經分離格局,令兩地在政治上變得緊密起來,政治上的反彈此起彼落,形成了一種內在緊張,反而使兩地都變得不安寧。
- 目前在經歷回歸後最嚴重的政治風波之際,中央好應考慮重新恢復並更新這種政經分離的區隔和安排:國家可繼續利用香港這個國際金融中心,港人在生活上與內地的融合也毋須暫停,不過另一方面,中央也須給予港人民主制度和自由的保障,在政治上放手讓香港實行高度自治。大家各取所需,「河水不犯井水」,這才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國兩制。
在更現實的考慮下,香港一國兩制的實踐與台灣政局甚至兩岸統一已緊扣在一起。如果按照目前的治港路線與模式一直下去,相信大部分人都可以斷言台灣是丟定了。只有兩岸三地維持「低築牆」的政分經合政策,讓台港保持其政治制度和生活模式,台港才有條件歸心,中央才有望翻盤。同樣地,近期西方國家對中央治港的批評與指控,也不是中央繼續堅持其強硬路線可以解決的。為了避免墮進「全有或全無」(all ornothing)的二分陷阱,政分經合實乃一合理選擇。
廣積糧:毋忘保港經濟實力
「廣積糧」顧名思義就是要有充分的給養與經濟實力作為支撐,在當前局面,意思也沒有兩樣:要盡量保持香港經濟實力,時刻不能忽視自身發展。在6月至今的風波裏,不少抗爭者也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態,要與香港共存亡。可是我們也須知道,不論是人亡或香港亡,那就真是一切都結束了,這肯定不是港人應追求的目標。
沒錯,在反修例一役中,人們與外國曾以不同手段,包括經濟手段,以阻止政府修例,令它一旦修例將付上沉重代價,而修例也確實會令香港的特殊經濟地位受到影響。但大家不要忘記,其本意也是為了保持香港繁榮與特殊地位,絕非玉石俱焚。事實上,這次反修例運動之所以能從外界取得莫大的槓桿作用,也是拜香港的特殊經濟地位所賜。所以現時初步制止了政府修例,大家更應好好想一下如何為香港蓄積力量,而非毫無目的地消耗自身本錢。所謂不惜代價的勝利,只會帶來嚴重的後遺症,甚至最終的失敗,這對政府與抗爭者同樣適用。
緩稱王:大變局下的平衡術
至於「緩稱王」,本來是指不要過早出頭而成為眾人的攻擊目標,但換到香港情况,則是力求避免任何會引起中央懷疑,如提倡港獨或歸英等舉動,而平白成為國內極左路線和民族主義者的攻擊對象,令新的治港路線的出台被扼殺。換言之,如要實現上述「低築牆」政分經合政策,「緩稱王」是當中的一個重要條件。另一方面,「緩稱王」也是一門港人須盡快習得的維持現狀與各方平衡的藝術,講求借力打力、以柔制剛、戒急用忍,務須令香港在複雜的形勢中存活下來,直至一個更符合港人利益的新權力平衡出現為止。
大家都清楚,目前衝突無日無之、政府管治癱瘓、中央按兵不動的狀况是無法持續下去的;同時香港的舊體系已千瘡百孔,倒下只是時間問題,新體系卻尚未建立起來。因此,要到下一階段才是戰略、心態與手法上見真章的時候。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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