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過後的深層反思──介紹王卓祺、梁韋諾、楊云《從修例風波到反中動亂──利維坦缺位下的荒誕劇》

2019年的社會事件猶如一顆五稜鏡,既呈現出香港問題之諸般本相,也折射出人性的深層本質。《從修例風波到反中動亂》提出了理論分析及建議方案,無論任何政治立場的反思型港人,都值得研讀參考。

因此書名之故,我查閲了「荒誕」的詞義,具有「荒唐、不合理、愚蠢、尷尬、失去理性及雜亂無章」的意思,而其拉丁文absurdus中的surdus,還有聾(deaf)或被矇住(muffled)的含義。

究竟3年前的社會事件是否一齣荒誕劇,基於智有高低,答案肯定見仁見智,難有共識。但如將問題換成「如果時光倒流,我們還希望同樣事情再次發生嗎?我們還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嗎?」經過幾年的沉澱,結論應該相當清晰。

如果我們還願意反思的話,接下來的很可能是這個問題:為什麼會發生2019年如此歇斯底里、不顧後果的社會事件?背後的原因究竟為何?

這本由王卓祺教授、梁韋諾先生及楊云博士所共同撰寫的著作,就是嘗試回答這個問題,走出了研究該重要事件的第一步。

作者認為,2019年的社會事件參與者歇斯底里、不顧後果。(亞新社)
作者認為,2019年的社會事件參與者歇斯底里、不顧後果。(亞新社)

三維理論:公權力缺位、虛擬廣場理論、一國兩制理論

早在2013年,王卓祺教授已提出「選票民主與認受性及良治沒有必然關係」,且認為如此制度既容易「從眾不從賢」,更很可能導致「多數人的暴政」及「激情專制」。

如此論述肯定不符主流風潮,批評之聲也此起彼伏,認為「民主的種種問題在西方已被正視」,「多數人的暴政在專制政權下更為糟糕」,甚至斷言中國政治模式已走到盡頭,10年內必有劇變……

事實證明,這些想當然的願望及預測一一落空,王教授所擔心的「激情專制」及「多數人的暴力」卻在本地隆重登場,上演了一齣後果嚴重的荒誕劇。這本《從修例風波到反中動亂》也應時而生,嘗試從多角度來解釋這場複雜事件的前因後果。

該書採用了三維論述模式予以解釋,包括利維坦公權力缺位、虛擬網絡廣場及一國兩制國家理論。作者認為在一國兩制的治理誤區下,公權力很容易失靈缺位,加上虛擬網絡的煽動,社會就會暴露於自然狀態,暴力與欺詐就會乘虛而入,導致了2019年的社會亂象。

如此論述頗為符合2019年的香港社會。當時社會上呈現兩極狀態,一方面是歇斯底里的狂熱暴力,另一方面是握有公權力的執政者應對失當,兩者惡性循環,導致了香港開埠以來最為嚴重的社會暴亂。直到國家公權力重新施行,荒誕劇才告一段落,避免了更為血腥,無法收拾的沉重後果。

書中也討論了中西政治文化差異、香港社會中西混雜本質,以及回歸後的香港政治生態,有助更全面地了解2019年的社會事件。其中〈一國兩制的歷史淵源〉及〈一國兩制的實踐如何變形走樣〉兩章,梳理得非常清晰,無論任何政治立場,都值得予以參考。

2019年的社會事件中,許多青年人走上街頭示威。(亞新社)
2019年的社會事件中,許多青年人走上街頭示威。(亞新社)

中西文化之外的另類群體

筆者尤其關注在該次事件中的群體性極端行為(尤其是青年人),以及主流人群對此行徑之默許及包容。對此現象,本書作者除了用「公權力缺位」等理論予以解釋,也運用了「極度西化」及「浮士德型精神特徵」兩種概念予以分析,認為在西方文化(欲望及衝動)影響下,很容易醖釀出(劣質)浮士德式的極端主義,為了所謂理想就可摧毀一切障礙,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對此筆者深感認同,也有以下補充:

首先,港人之西化只是限於表面,其對西方思想及歷史背景均所知有限,近乎淺薄,就如政治評論者任意(中共元老任仲夷之孫,網名兔主席)所認為「香港這個政治巨嬰既不了解中國,也不了解西方,其天真及幼稚都是360°全方位的」。而不了解的原因是「香港人是站在香港的角度來看整個世界。」(盧荻,2019)

此外,香港激進抗爭者的政治狂熱及破壞型理想主義,看似與西方浮士德精神有某程度脗合,唯内涵卻非常不同,既沒有相對應的時代背景和歷史淵源,如古希臘及文藝復興前期的人本意識,更缺乏箇中所蘊藏的的豐富內涵及善惡雙向性。

3位作者也洞察此點,故此將本地激進抗爭者歸類為「劣質的浮士德型人物」,是典型的極端主義,為了理念就可以不擇手段,孤注一擲,無視所引發的嚴重後果。

但是再深入探究,本地激進抗爭者之「家底」很可能連劣質的浮士德型人物也算不上,因為他們除了淺薄激進外,還呈現出一種基於「歷史虛無主義」下的空洞式狂熱。

如斯狀態在青少年身上尤其明顯,卻得到了主流的默許及肯定,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化身為歷史虛無主義的忠實信徒。

作者認為,港人之西化只是限於表面,其對西方思想及歷史背景均所知有限,近乎淺薄。(Shutterstock)
作者認為,港人之西化只是限於表面,其對西方思想及歷史背景均所知有限,近乎淺薄。(Shutterstock)

原子式的歷史虛無主義浮城

如果從宏觀視野來看該次事件,歷史虛無主義很可能一直是亂象底層之暗湧,不動聲色地主導着人們的思路及態度。

本書作者也有類似觀察,在〈斷裂的歷史觀與西方話語霸權〉一章中,談及百年來國人失去文化自信,深受西方論述影響。如此思潮對港人影響更深,很容易將貶中崇西轉化為反中/共的意識形態論述。

對此現象,本地3位資深文化人古兆申先生、文樓先生及梁秉中教授在1997年回歸前也有深入探討,將之記述於文化建議書〈文化回歸的理念和實踐〉之中,本書作者也有引用。

他們認為港英政府最重要的文化方針,就是透過教育制度及各種文化政策,「巧妙地瓦解香港人的民族文化觀念及價值」,以期塑造出一種「對生命沒有遠大追求,對社會沒有人文歸屬的浮游份子」,有利殖民地政府之管理及統治。

由於缺乏民族文化價值體系的薰陶及參照,主流港人均呈現出「原子化個人」的特徵,在「文化選擇、吸收或再創造時無所憑藉,更不辨主次」。他們雖然身處號稱「文化多元」的國際都市,但缺乏核心主幹,故此所謂的文化多元,「本質上只是以模擬、附和或盲目崇拜,隨波逐流為特色的『雜取文化』」。

因此3位文化人認為,回歸後特區政府如不亡羊補牢,致力於傳統文化建設,本地政局肯定難以穩定,更很可能出現港獨現象。

〈文化回歸的理念和實踐〉載於《雙程路》(古兆申,2010)。(牛津大學出版社圖片)
〈文化回歸的理念和實踐〉載於《雙程路》(古兆申,2010)。(牛津大學出版社圖片)

如果將本書内容(尤其是第二章〈香港是否一個中國人社會?〉)和古兆申等寫於1997年的〈文化回歸的理念和實踐〉相結合,我們不難發現香港社會既非典型的中國人社會,也非成熟的西式社會,反而是一座漂浮在歷史虛無主義之上,糅合了實用投機、短視重利、理想冷感,卻容易盲目附和、隨波逐流的雜取型浮城。

如此狀態在本地激進青年人身上就尤其明顯。虛浮的意識形態之爭似乎給了他們突然脫離平庸渾噩,有了「遠大追求」及「人文關懷」的開眼機會,居然能夠在基礎薄弱、一知半解及邏輯混亂之狀態下,如此歇斯底里,不顧後果地投入這場運動,致力於製造謊言、否定異己,繼而毫無底線地施以暴力。(邏輯混亂的例子包括前香港大專學界國際事務代表團發言人邵嵐於2019年之專訪,見註)

而在真正面對刑責之際,這類熱血青年的激情又瞬間消散或轉呔,更很快沮喪後悔,例如身陷囹圄的學生領袖岑敖暉在獄中如此反問,「唔知自己為緊乜困喺度?」,甚至思考「其實自己係唔係做咗Condom?」

以上行徑及思路,用上「西化」依然難以全面解釋,將其歸類於「劣質的浮士德人物」,也實在過度抬舉。更加難以理解的是,如斯水平的劣質港青居然得到社會主流支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步入癡狂,將香港拖進萬劫不復之深淵,不但不憂心喝止,反予以熱烈掌聲,更稱之為「優秀」,為其感「自豪」。

如此現象,肯定是世界社會運動史上前無古人的一幕,創下了歷史奇跡。在二重公權力缺位、一國兩制變形,加上虛擬網絡廣場之催化,才會在這個歷史虛無主義籠罩下的南隅香港,手挽手共同上演了這齣荒誕劇目。

作者指出,在公權力缺位等因素疊加下,才有這齣荒誕的社會事件劇目。(亞新社)
作者指出,在公權力缺位等因素疊加下,才有這齣荒誕的社會事件劇目。(亞新社)

亟須反思  繼續探討

2019年的社會事件猶如一顆五稜鏡,呈現出香港問題之諸般本相,也折射出人性的深層本質。作為研究該次事件的開拓型著作,《從修例風波到反中動亂──利維坦缺位下的荒誕劇》既予以理論分析,也提出建議方案,無論任何政治立場的反思型港人,都值得研讀參考。

註:香港大專學界前國際事務代表團發言人邵嵐在2019年接受《德國之聲》專訪(點擊觀看)

施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