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足跡——淹沒在戰火中的文明

斯里蘭卡與敘利亞,蘊藏着人類上古文明,歷史遺下的文物與遺址,不斷供世人追溯自身根源。然而,連年的戰火與「現代」文明國家的侵略令這些世界文化遺跡受到重創,國民變成無處容身的難民。

沉睡在絲路下的歷史,在千萬年後重現世人眼前的一瞬間,便重創於戰火之中。曾經充滿文化氣息之地,今時今日卻頂着滿手鮮血的恐怖罪名,而又有誰能聽到她悲壯的吶喊?理解她神秘面紗後的美麗?今年4月獲獎遊記作家張倩儀於新著《當今絲路人文風景》的新書發布會上分享絲路上的見聞,結合地勢、人文、政治、宗教、歷史背景剖析當地局勢。著名戰地記者張翠容同場講述敘利亞難民的黑暗歲月。

張倩儀(右)與張翠容(中)在商務印書館尖沙咀圖書中心講談《當今絲路人文風景》之敘利亞的戰爭與和平。
張倩儀(右)與張翠容(中)在商務印書館尖沙咀圖書中心講談《當今絲路人文風景》之敘利亞的戰爭與和平。

斯里蘭卡的戰後笑容

康提(Kandy)處於斯里蘭卡中部位置,從首都可倫坡出發只需一程車時間,被譽為佛教聖地的佛牙寺便是康提地標之一,相傳寺中藏有佛牙舍利。10年前斯里蘭卡結束了33年政府軍和位於東北部的「泰米爾之虎」游擊隊內戰,佛牙寺才得以重修。

另一個斯里蘭卡著名旅遊景點獅子岩(相傳公元 4 世紀時,有位王子弑父篡位,王子為怕報復,於是在200米高的獅子岩上興建宮殿據守了十多年,但最終逃不過覆亡的命運,只留遺跡予後人憑弔),長期缺乏維修,四周設施民居仍待修建,鄉土氣息甚濃。張倩儀憶述當時所住的酒店被叢林圍繞,麵包車早上沿着泥路,奏著音樂而來,為村民送上麵包。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地小孩單純羞澀,待客熱情,自力更生,為她送上親手製作的牛油果奶昔。戰火殘酷,生活艱難,人心卻異常純潔、善良。

色彩繽紛的麵包車吸引着小孩子的眼球。
色彩繽紛的麵包車吸引着小孩子的眼球。

泰米爾族與僧伽羅族的淵源

斯里蘭卡主要是印度遷居的泰米爾人與僧伽羅人為主,泰米爾人擅於航海,亦曾成立數個很大的王朝。英國人當年打算於斯里蘭卡種植的咖啡樹卻因細菌感染而全部枯萎,因而引入大量泰米爾人改種茶樹。在可倫坡國家博物館可發現泰米爾人影響深遠的歷史證據──館內藏有永樂年間海上絲綢之路所留下的鄭和碑,刻有波斯文、中文、泰米爾文,碑身設計是典型的中國石碑,可見鄭和出發之前已決定選用泰米爾文。除此之外,館內還藏有泰米爾文海洋法碑銘和波羅迦羅摩巴忽一世石像。縱使斯里蘭卡國王是僧伽羅人,但泰米爾人的影響力不容忽視。

可倫坡國家博物館內藏的泰米爾文海洋法碑銘。
可倫坡國家博物館內藏的泰米爾文海洋法碑銘。

張倩儀談到近期斯里蘭卡的恐怖襲擊,並非單純表面的針對某個宗教。當地衝突由以往泰米爾人與僧伽羅人為主,轉為今時今日多為佛教徒與伊斯蘭教徒之間的矛盾。然而,最近被襲擊的卻是三間大酒店,三間基督教教堂,由此可見這可能屬於伊斯蘭國(ISIS)策劃的世界性恐怖襲擊。當古老文明要趕上世界文明及現代化的時候,每一個文化群的反應並不一樣,與西方的關係也各異。民族主義,伊斯蘭運動及二戰後遺漏下來的影響等等因素都會令當地局勢有所變化,因此不宜單從個別的新聞而定義一個國家形象。

斯里蘭卡東北部的「泰米爾之虎」游擊隊不時出擊。
斯里蘭卡東北部的「泰米爾之虎」游擊隊不時出擊。

古敘利亞與肥沃新月地帶

敘利亞為兩河流域(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的精要之地,位於西亞,北部與土耳其接壤,東部與伊拉克接壤,南可至約旦,西南部與黎巴嫩、以色列為鄰。敘利亞本不是國家名,而是地域名稱,而且範圍遠遠超出今天的敘利亞國界,那一條條直線的國界,是二戰後英法主宰的人工界線。敘利亞北部屬於肥沃新月地帶,由出土的小亞細亞文物古蹟發現最古老遺址可追溯至公元前10000年,而更多更古老的文物仍在發掘中,由此可見,地中海東部文明非常具上古歷史考究價值。

位於敘利亞中部,肥沃新月地帶與沙漠邊緣之間的綠洲──巴爾米拉,是冠絕一時的著名古城,連接波斯灣、地中海、東西方等國的絲綢之路樞紐地帶。巴爾米拉是罕有出土絲綢的中東地區,東漢時期靠着貿易成為繁榮發達的城市,藉着中轉站的優越位置,收取貨物的重稅,成為極為富庶之地,由當年「東方女王」芝諾比亞身上大量黃金飾物便可見一斑。相傳當年她曾起兵挑戰羅馬帝國,攻佔了東羅馬帝國的陪都亞歷山大,後來被羅馬帝國反攻後不幸被俘,逼她戴上金鎖銬遊街示眾。一代古城就此沒落,剩下的殘垣斷壁被發掘後成為世界文化遺跡,然而,在內戰中又進一步受到破壞。

肥沃新月地帶的地圖。
肥沃新月地帶的地圖。

阿勒頗是敘利亞一個重要的貿易古城,絲路重鎮,伊朗或印度的貨品經阿勒頗運到歐洲其他地方。而大馬士革附近大片適合農業發展的土地,長期為人類定居之所及交通樞紐,第一代阿拉伯帝國以其為首都。如此關要之地多年來自然成為各國爭奪目標,歷年來飽受戰火蹂躪,在戰爭中變成一片頹垣敗瓦。世界文化遺產受到嚴重破壞,毀滅的不單是無數的性命,還有古老的人類文明。

敘利亞的動盪局勢

為保衛眼前剩下的寸土之地,敘利亞曾與伊朗、沙特阿拉伯、前蘇聯合作對抗有美國作為靠山的以色列,國際形勢十分複雜。然而,戰前的敘利亞人與伊拉克人一樣,受着高等教育,常有文化活動,是較為繁榮的地方,人民相當富有,帶有傾向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最高領導人雖是穆斯林,但伊斯蘭教但並非國教,即使在獨裁政權之下,民風也是開放的,街頭上的婦女穿着有較高自由度,文化上可謂百花齊放。基督教在當地相當受尊重,很多遺址也保存的很好。後來內戰爆發,ISIS及其他反對派針對基督徒,主因是認為基督徒支持阿薩德政府。由於敘利亞身處腹背受敵的境況,自我危機感很強,所以街上有很多秘密警察,一般人會避免到公共地方討論政治。阿薩德於2002年嘗試推行「大馬士革之春」,推動社會改革,大鳴大放地鼓勵文人參與沙龍活動,諮詢他們的改革建議,當時知識分子非常雀躍。張翠容訪問過逃難到香港的敘利亞基督徒難民,他對阿薩德印象非常好,形容他是非常親民的總統。好景不長,2003年美伊戰爭一開始,阿薩德開始擔心,立刻停止所有活動,可惜最後也逃避不了戰爭,敘利亞人民又再次陷於戰火之中。

盛極一時的巴爾米拉古城在戰爭中變成一片頹垣敗瓦。
盛極一時的巴爾米拉古城在戰爭中變成一片頹垣敗瓦。

難民的黑暗歲月

敘利亞難民中,分為國內流離失所者(Internally displaced persons),以及逃離到約旦、土耳其等收容國的難民,分別有數百萬人。張翠容指出只有一萬多人能入住由聯合國難民署(UNHCR)負責的難民營,能享有學校,醫院診所等社會基本設施。而其他敘利亞難民只能自生自滅,沒有工作,約旦政府雖然希望開放工作簽證給他們,但由於現在約旦的屋租價格飛升,他們無法租屋,除了在街乞食外,也只能在街邊做一些小買賣。在土耳其伊斯坦堡偶爾會看到原本較為富有的敘利亞難民在當地做生意,引起土耳其人的不滿,認為他們原有的咖啡店被這些敘利亞人霸佔來出售敘利亞香水,賣地皮等等。除此之外,由於約旦經濟下滑,常年又有示威,約旦人將髒水潑向難民,指責他們分薄國家資源,由原本的包容變為仇視,使難民處境更為不堪。

張翠容形容現今的難民營已變成難民城。(張翠容簡報)
張翠容形容現今的難民營已變成難民城。(張翠容簡報)

張翠容曾遇到一個來自阿勒頗的難民,從前在家鄉上居下鋪經營士多,養活一個大家庭。當戰爭開始,他的店鋪被反對派武裝分子轟炸後帶着家人到阿勒頗郊區的祖屋避難。後來有黑衣人在他家附近插上黑旗,ISIS宣稱佔領他所住的地區,由於他一家是遜尼派(原意為遵循聖訓者,為伊斯蘭教中的最大派別,自稱「正統派」),所以對他們還不算差,只要遵守一些規矩便可。不幸的是,後來又有庫爾德人(該族群長期受壓,針對ISIS,由於戰鬥力強,更在敘利亞成立庫爾德王國)進來趕走了ISIS後,再把他們趕走,令到他們連祖屋都失去,後來輾轉逃難到土耳其。

流浪在收容國的敘利亞難民大多在街上乞食。(張翠容簡報)
流浪在收容國的敘利亞難民大多在街上乞食。(張翠容簡報)

結束八年內戰後,敘利亞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然而,這短暫的和平背後卻隱藏着多股暗湧,來自國內不同勢力正在蠢蠢欲動。敘利亞政府還需想方設法壓制其他不同派系之間的鬥爭,未來,仍處於一片迷霧之中。張倩儀慨嘆:「我們眼見還有很多外界的組織聲稱支持敘利亞民主、阿薩德倒台等等言論,不單沒有解決敘利亞的問題,反而帶出更多紛爭。一個長期被戰爭蹂躪的地方,難道需要的不該是和平嗎?這場內戰的結束並沒有解決敘利亞的紛爭,反而加劇了國內的矛盾。」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