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挑撥代際矛盾

動物受生物演化的控制,青少年有反叛性,會挑戰既成秩序,不獨人類如此。

教大民主牆出現涼薄標語事件,又見「成年人打壓年輕人」(細察應是說「中老年人打壓年輕成年人」)的說法。即使認為萬一是學生做錯,也要問「究竟是誰把我們的年輕人弄到毫無同理心這田地呢?不就是我們這些成年人嗎?」等等。

我同意學校的事應由學校解決,更同意以教育之心為心。教育的方法,有賞有罰;有包容,有嚴格,只要不超出合理限度,兩者都是教育的有效方法。但是嚴格不該出於恨,包容也要着眼於教。起不到教育效果的,不是嚴格,而是膺懲;不是包容,而是縱容。

至於對於今次事件的涉事人,採取包容還是嚴格更好,這宗教育為主、兼涉道德的事情,就讓以教育為名的大學的教育人去處理吧!

我要反對的,是到處充斥的代際矛盾,甚至代際仇恨的論述。

反對代際仇恨的論述

陳冠中、呂大樂等在11、12年前寫的《我們這一代人》和《四代香港人》,引起了代際矛盾的討論,逐漸演變成上一代人要道歉的說法。本來陳冠中的散文,只是港大精英的盧梭《懺悔錄》式作品。有一些合理的地方,但對於我這個中大出身、做的是沒錢的文化教育職業,區區一個草根漸進中產的市民的感覺,就不是完全能夠苟同。

至於呂大樂的書,主要套用外國社會學談戰後嬰兒潮等的X世代理論,略顯生硬移植的痕跡。今年是該書出版十周年,當年所謂霸佔權位的第二代人,今天已有半數退下來,而約當1966-1975年出生的第三代,我看也有不少位高權重,並不見得是沒機會接班,並因而做成第四代(1975年以後出生)一出生就注定失敗的困局。

理論很美麗,研究一下很好,但美言不信,而現實是現實,信言不美。外國不少理論成為大暢銷書,風靡一時,事後檢驗,其死亡率恐怕不低。1980年代的In Search of Excellence(中譯《追求卓越》),裏面的公司到1990年就瀕於美名破產;哈佛教授傅高義的Japan As the Number One (中譯《日本名列第一》) 以至William Ouchi所寫、崇信日本管理的Theory Z(《Z理論》),在1990年代日本陷入經濟低迷之局後,也偃旗息鼓了。

可是自從陳、呂二氏的誠意之作出現,香港社會不少人就無限發揮,終於成就了沒有多大根據的「成年人打壓年輕人」的講法。

在陳、呂二氏書成的當時,我就已經說過,我沒歉可道。我既不是腰纏萬貫的成功精英,也沒有長踞職位、不提拔後進的欲望。我看我身邊許多同齡人,也是求才若渴,現在紛紛提早退休的。

動物受生物演化的控制,青少年有反叛性,會挑戰既成秩序,不獨人類如此。這一機制,是演化發展的動力,但對青少年既是機,也有危。儒家對人生和社會有許多巧妙觀察,但就是沒有青少年反叛的論述,因為在禮的安排下,成年人要負起扶掖後來者的責任,而且經典如《禮記》中常常耳提面命,說代際輪替是天道,長者必須緊記,成年禮表達的就是對青少年憤發求進的期盼。

年輕人應學習包容

將千萬年來都在發生的世代交替、代際矛盾,發展成異於常態的代際仇恨,動不動就指責已成中老年的成年人,向法律上已認定為成年的年輕人道歉,要為已成年的年輕人的行為負責,還要包容他們任何行為,包括人性底線之下的言論,這恐怕已越過包容的合理界限了。

台灣以挑起族群矛盾,製造社會撕裂,結果是方便了野心家;香港族群矛盾不嚴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存在的廣東不同族群矛盾、廣東人與逃港「老兄」的省際族群矛盾,早已被廣東話一統得灰飛煙滅。在香港挑不起族群矛盾,於是挑起代際矛盾,製造社會撕裂,究竟對香港有什麼好處呢?說上代人什麼都做不到,只懂金錢和發展,分明不是完整的事實。

有一次,一個已30多歲的「年輕人」讀了一些香港城市發展的書,問怎麼當年我們同意香港各區都建大型商場。我瞪目結舌。作為草根的殖民社會蟻民,我們什麼時候曾被通知過建不建大型商場?當年的實況,怎麼沒有好好向「年輕人」講,而致今天的「年輕人」會輕言指摘?

上世紀70年代的社會運動,逼使香港政府作了許多改革,難道是由現在的年輕人做的嗎?香港許多經歷上世紀70年代社會運動的歷史家,竟然不站出來大聲澄清,容讓指摘「成年人」的歪理發展,實屬集體失職。至於拿着紅酒同時扮演正義包容之士的中老年人,指摘其他中老年人不包容,對這些包括我不少朋友在內的「正義」人士,我只能無言以對,沉默抗議。

當年輕成年人都成了中年以上的人時,現在的中老年成年人都要行將就木了。難道要整代人仇恨危危顫顫的老人家,恭喜他們又老又病,無能為力,以發洩那無端的心頭之恨嗎?

拒絕沉淪,唯有不再仇恨。人生如白駒過隙,「年輕人」快將又或早已當家,現在是「年輕人」學習包容的時候了!

原刊於橙新聞,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張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