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查良鏞的行事為人,先要認識梁啟超的生平舊事。
從外交工作、當記者、寫小說、辦報、會見兩岸領袖、草擬香港特區《基本法》、到大學當教授又再做回大學生,查良鏞的生涯彷彿是跟隨着梁啟超的步伐,但冥冥中有部分以「調轉」的次序在他生命中發生。
金庸用北宋到南宋的歴史比擬戊戌變法到中共建國的過程,寫成小說《射鵰英雄傳》,最重要的主角當然是梁氏一家。他將梁思成與林徽因的事蹟寫成是為國為民的大俠郭靖和黃蓉,梁啟超父子及媳婦在查良鏞心中的地位實在非同尋常。
《射鵰英雄傳》的謎底已經解開,現已知道查良鏞內心敬佩的近代歷史人物被他用「倒轉」的手法寫入自己心血作品之中。透過今次《射鵰解謎》研究,查良鏞先生的政治抱負與觀念亦更加清晰明朗。筆者樂見能夠「一箭雙鵰」同時解開兩個謎題,這個附錄提供粗略資料給讀者朋友參考。
任公影響金庸小說創作
「新小說」即改革舊有小說的形式與題材,是梁啟超心中能開民智以及救國的治病良藥,金庸亦以新武俠小說成名。1902年任公在其鴻文《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起首便有以下陳述:
「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說;欲新宗教,必新小說;欲新政治,必新小說;欲新風俗,必新小說;欲新學藝,必新小說;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說。何以故?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故。」
《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是任公為在日本發行的期刊《新小說》寫的出版序言,任公率先親身示範為期刊寫一部短篇小說《新中國未來記》。讀過這部雖然是未能完滿寫成的短篇小說後,更令筆者體會查良鏞內心敬仰任公梁啟超的情懷,從他完完全全用調轉及以古喻今的手法去寫《射鵰英雄傳》可以看得出來。任公在《新中國未來記》寫60年後的預言故事,金庸又倒轉來寫回60年前開始的故事。筆者相信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金庸刻意而且細緻精密安排,以此向心中英雄豪傑致敬的方法。
梁啟超自己化身主角「黃克強」(《射鵰》內的黃藥師),任公表明因自已省籍廣東,所以用熟悉的廣東人放在小說中去寫一個預言未來60年的故事。金庸便以表哥徐志摩和家鄉浙江親友名人的故事來寫《射鵰英雄傳》。
晚清政治小說的濫觴
《新中國未來記》由老博士孔覺民演說一部《中國近六十年史》,任公大致準確預測滿清政權在1912年傾覆倒台(參《射鵰解謎》之甲子浮想),萬國太平會議應算是二戰後成立的國際組織「聯合國」。而北京奧運會、上海世界博覽會已成事實,任公推斷有外國人到中國學習中國語言,新創或是演變出來的文字(簡體字)已經在大陸推行多年,憲法建立以及依法治國的理念近年亦為當政者所推動。
下面節錄一段《新中國未來記》小說內容:
「言歸正傳。卻說這位老博士,今回所講的甚麼史呢?非是他書,乃係我們所最喜歡聽的,叫做《中國近六十年史》。就從光緒二十八年壬寅講起,講到今年壬寅,可不是剛足六十年嗎?(原來如此。)這六十年中,算是中國存亡絕續的大關頭,龍拿虎擲的大活劇,其中可驚、可惱、可悲、可喜之事,不知多少。就是官局私家各著述,零零碎碎,也講得不少,卻未曾有一部真正詳細圓滿的好書出來。」
筆者認為這部好書就是由金庸用小說形式寫成的《射鵰英雄傳》去完成。其實金庸早已把「六十年」的故事關鍵寫在小說第一章和後記內。
梁啟超小說作品數量遠比不上他的政論文章。但較少人注意任公亦有翻譯西方小說和詩歌作品。任公参與翻譯刊登在《清議報》的小說《佳人奇遇》,是他流亡前往日本時,在軍艦大島號艦長送給他消遣之用。讀過這部當時在日本極為暢銷的政治小說後,任公獲得部分創作《新中國未來記》的靈感,更是因此開拓出晚清政治小說的先河。
金庸貫徹「一箭雙鵰」的寫作手法,以武俠為小說主調,但內裏隱喻現實政治鬥爭便是延續了清末到民初那股由任公帶起的政治小說風潮。金庸寫在《笑傲江湖》和《鹿鼎記》的政治影射表達較直接易明,但刻意運用調轉做啞謎寫成的《射鵰英雄傳》就相對較難直接解讀。
翻譯小說的影響力
在金庸與池田大作對話內,查良鏞說年輕時代最愛讀的小說是《水滸傳》、《三國演義》和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及其續集。但又另外提到他對一部翻譯自法國作家Jules Verne的小說《十五小豪傑》印象很深(其他譯名《兩年假期》)。這部小說是描寫十五個少年航海及在荒島歴險的故事。讀者現在都可以明白《射鵰》三部曲主角的故事都是從少年歲月開始,而很多流落荒島的情節出現在其他金庸小說故事中。亦看到《書劍恩仇錄》用十五位當家來當主角的靈感來源。這部小說確是在查良鏞腦海留下深刻印象以影響金庸小說故事創作。
查良鏞又再說他讀的譯本是包天笑先生翻譯成文言的作品。其實梁啟超是最早翻譯《十五小豪傑》的作家之一(小說中文名稱亦出自任公),並刊登在任公主理的《新民叢報》內。前九回的翻譯工作由任公署名「少年中國之少年」執筆,他沿用日本譯者森田思軒為角色起的中文名稱,之後很多其他人翻譯的作品中都照樣使用。可想而知任公對後來小說翻譯家的影響力何其宏遠。
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金迷讀者一定知道金庸把這首曲詞寫入《神鵰俠侶》內。
任公在《十五小豪傑》第一回開篇的「調寄摸魚兒」就唱道:
「莽重洋驚濤橫雨,一葉破帆漂渡。入死出生人十五,都是髫齡乳稚。逢生處,更墮向天涯絕島無歸路,停辛佇苦。但抖擻精神,斬除荊棘,客我兩年住。英雄業,豈有天公能妒。殖民儼辟新土,赫赫國旗輝南極,好個共和制度。天不負,看馬角烏頭奏凱同歸去。我非妄語。勸年少同胞聽雞起舞,休把此生誤。」
兩位大文豪都運用元好問的《摸魚兒》在小說中,任公讚頌故事中的15位童子,更以此激勵中國少年仿效。而金庸直接用來描寫雙鵰同生共死的悲壯舉動,《摸魚兒·雁丘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傳頌至現在人人皆琅琅上口,金庸選擇用這首詞似乎是別有心思,筆者又看到任公如何影響金庸小說創作。
佛教法理與金庸小說
再讀任公另一篇鴻文,同是他1902年著的《論佛教與群治之關係》。在《射鵰解謎》內為大家分析過金庸早在創作《射鵰英雄傳》時已融入大量佛教觀念在故事情節內。當時查良鏞仍未正式皈依佛教,可見梁任公對金庸的創作影響既深且遠。
任公呼籲改革小說故事內容,發展至今天已不單只印刷書籍,應包括電影、電視和網上媒體,用現代語言便是「媒體軟實力」。命運安排查良鏞在《大公報》工作,又結識到同樣愛好武俠小說的梁羽生。他抓緊機遇盡力把心目中憂國憂民的俠義英雄寫入小說內,希望透過小說故事教育讀者愛國與行俠仗義的情操。80年代香港電視劇《射鵰英雄傳》便瘋魔萬千中國大陸以至全球觀衆。到近年仍不斷有新開拍的電影電視劇以金庸小說為劇目賣點,觀眾都樂此不疲不斷追看。千禧新世代亦因網絡和手機遊戲認識金庸小說,再發展出對中國歷史和文學的興趣。
梁啟超翻譯外國小說引導國民思想啟蒙,而金庸小說已超越華人文化領域,近年倒轉過來翻譯成各國語言的金庸小說更是多不勝數,筆者敢說金庸已不分種族地把俠義精神推廣到全世界。查良鏞的而且確做到任公的構想,以新武俠小說的俠義精神潛移默化到衆人內心,讀者稱譽查良鏞為「查大俠」或「金大俠」,他實在亦當之無愧。梁啟超期盼以小說教化國民的宏願,由查良鏞在大約一個甲子的60年後達成。
下一節為大家比較梁啟超和查良鏞辦報的相近理念。
個人簡介 :
「庚戌子」是寫作新手。未遭遇過戰爭洗禮,但經歷過朝代更替,千禧巨變。喜歡尋找另類角度去解釋事物,在兩個世代夾縫中做橋樑的工作。見到近年世事問題多多,嘗試用有限的智慧在日漸沉澱水清的歷史內,找可以解惑舒憂的答案。
本系列文章:
梁啟超影響金庸小說創作──《射鵰解謎》附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