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紅樓夢》作為一部未完成的曠世鉅著,很多人對第八十回以後的文字自然千方索隱,希望找出頭絮。(Wikicommons)
關於曹雪芹所寫的《紅樓夢》的回數,俞平伯在他的《紅樓夢八十回校本》「前言」的論述,應該沒有太多人會否定:「曹雪芹只寫了八十回,這是事實。八十回後據說他還寫好了五六段,卻不幸一起『迷失』了。」
作為一部未完成的曠世鉅著,很多人對第八十回以後的文字自然千方索隱,希望找出頭絮。最荒誕的說法莫過於:
一位張永海老先生,由於先輩一直居於香山(曹雪芹隱居和著書之地),知道曹雪芹的一些事跡。張老憶述曹雪芹死後,「幸虧同院的街坊老太太來幫些忙。老太太對曹雪芹的續妻說:『他活着的時候對你那麼好,他死後你連個紙錢都不給他燒!』就找把剪子拿起桌上整叠的字紙錢給燒了。……送葬回來,鄂比(按:曹雪芹的友人)看到沿路的紙錢,一面有字,拾起來一看,是《紅樓夢》的底稿。鄂比就連忙沿路撿,撿起一大堆紙錢,包了一包。回到曹雪芹家一看,原來是《紅樓夢》後四十回的稿子。又在《紅樓夢》桌屜裏發現包好了的前八十回的原稿和一百二十回的目錄。」
這是記載於吳恩裕《記關於曹雪芹的傳說》(收錄於《有關曹雪芹十種》)中的說法。有這類故事的出現,證明很多人都渴求得到後四十回原作的踪跡,或最簡單也希望曹雪芹真的曾完成作品。但這些傳說,斧鑿太甚,認真地相信的人也應不多。
但事實上否定曹雪芹和後四十回文字創作的關連,也非切合現實的做法。《紅樓夢》的第一回,作者自言「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當然沒有理由只對前八十回動手,後四十回卻紋風未動。
事實上曹雪芹寫《紅樓夢》,就正如俞平伯的估計:「並不是從頭到底挨着寫下去的,乃縱筆所至,一大段一大段的寫,然後把它鬥攏起來。」這應是頗切合現實的估計,不然就不會有像脂硯齋的評語:「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嘆嘆!」按「此回」是指第二十二回,當然不是指曹雪芹未完成第二十二回便逝世,而是他在逝世前還在修改第二十二回的文字。
曹雪芹和後四十回的關係是密切的。小說第5回「遊幻境指迷十二釵」,透過賈寶玉雲遊太虛幻境,觀看到金陵十二釵正冊和副冊,就是把《紅樓夢》最重要的人物的下場來一個預示。而全書的結局,也在《飛鳥各投林》這首詩歌中寫成「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顯然這是以悲劇作收場。
後人續書與原著違背
《紅樓夢》後四十回的續書,一般相信是由程偉元和高鶚續筆。對於有人能希望續成這本偉大鉅著,使曹雪芹的著述構想不致完全落空,這點精神應予讚揚。但續書卻在情節上做了不少歪曲,例如結局(第119回)寫「中鄉魁寶玉卻塵緣 沐皇恩賈家延世澤」,基本上和《紅樓夢》的原創悲劇收場相違背。據俞平伯考證,前八十回文字也因需要配合後四十回的續作,被程高作了某些刪改。若屬實,這些動作也應受批評和譴責。
如從文字技巧來說,程高和曹雪芹不免有相當距離,所以較客觀地說,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應把它們作兩個不同的個體來看待和評價。
不少紅學家也是採取了這個觀點。例如俞平伯在五十年代就用了較科學的方法來整理八十回的抄本,根據《紅樓夢》版本的複雜狀況,整理出一部「盡可能接近曹著的本來面目」和「使它的文字情節能夠比較完整可讀」的版本。這是極其艱鉅的工作,但也創製了相當豐厚的成果。1958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俞的《紅樓夢八十回校本》,除了精校前八十回文字之外,還附有「校字記」和後四十回的文字,是公認較嚴謹和可窺見小說真貌的作品,對客觀地認識這部偉大小說不無幫助。香港中華書局在1996年出版的四冊《紅樓夢》(2001年再版)也是以俞著為據,對普及化鉅著有相當的推動作用,當然還得感謝一眾紅學研究者在當中所付出的辛勞。
文學經典鉅作的遺憾
是的,中國文學的發展,在封建的社會中確會產生很多令人感到不滿足的事情。曹雪芹未完成作品就逝世,著作的後三分之一散佚不全,需要續寫,其不幸之處,就正如另一部小說《水滸傳》原有一百二十回,卻被有心人故意砍伐成為七十回一樣,成了小說流傳上兩個有缺陷的版本。
文學研究中考證《紅樓夢》蔚為大觀,有紅學之說,就是多少學者不忍鉅著舛訛、遺漏、摻雜、扭曲,而思以細緻的分析與考核,冀回復小說的真實面貌。從著作權來說,前八十回肯定屬於曹雪芹,但後四十回則是另一體系的賡續。在研究成果豐碩的基礎下,還有像白先勇的論見:「張愛玲極不喜歡後四十回,她曾說一生中最感遺憾的事就是曹雪芹寫《紅樓夢》只寫到八十回沒有寫完。而我感到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夠讀到程偉元和高鶚整理出來的一百二十回全本《紅樓夢》,這部震古鑠今的文學經典鉅作」,就真教人大惑不解了。
原刊於鄭楚雄網頁,獲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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