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雜誌《書譜》的劃時代意義

《書譜》雜誌是以雙月刊形式出現的,每期都盡可能購買。十多年來,得到很好的啟發和充實的認知,是陪伴我走過青春歲月的知己良朋。

有網友購得70年代出版的書法雜誌《書譜》頭三冊合訂本,雖然昂貴,但看作:「一半是因為仰慕,一半是因為惜緣」。我亦因此想起和這本雜誌的緣分。

這本雜誌出版的過程,看雙翼君(吳羊璧筆名,《書譜》早期兼任編輯)《李秉仁創辦〈書譜〉》、曾榮光君(《書譜》創刊至第54期全職編輯)《憶〈書譜〉》和許禮平君(另一本書法雜誌《名家翰墨》創辦人)《憶梁老說〈書譜〉》幾篇文章,自有清晰認知,這裏不贅。

我只從一個書法愛好者、讀者的角度記述這本雜誌的點滴。

時間是1974年了,這年的12月《書譜》創刊。那時就讀中文大學聯合書院中文系一年級,同班同學馬力兄在閒談中提及這本雜誌出版了,問有沒有興趣看看?過幾天,馬兄攜來幾本,幾個同學每人認購一本。回家細閱,內心有很大的顫動。

原本以為只是一本介紹書法的普通刊物,一些文章,一些圖片罷了。雜誌的文章包容性固然很廣泛,但印象最深刻是,在書冊的中間部分,刊登了整個的唐代李邕的行書《法華寺碑》宋代拓本。書刊說這是每期的一個重點,會選刊一種著名碑帖。喜悅之情是沒法掩飾了。只是4元(當時定價)就可開闊認識視野,還得到一個名碑帖印本(那時較像樣的碑帖像台北的《故宮法書》、日本二玄社的《書跡名品叢刊》等,單冊動輒都賣幾十元),而且期期不同,哪印刷即使不盡精緻,也感大大超值了。

當時都有這種質疑:那裏搜羅這麼多海內外珍貴的書法名品供讀者飽嚐?曾榮光的文章給了些線索。像《群玉堂懷素大草千文》,是得到收藏者群玉齋主李啟嚴答允給《書譜》發表的宋代刻本。此外,像隸書《夏承碑》、六朝《張猛龍》王璀題本、草書《宋克書杜甫壯遊詩》以及《杜牧張好好詩》等,背後都應有些故事了。據說當時一位美國華裔教授,自願把家藏文徵明《赤壁賦》,拍成幻燈片供《書譜》發表。我想,沒有主事者的博識和交遊,當然沒有雜誌開創的篳路藍縷的成績,應是沒法得到這些資源的。

《書譜》的文章有份量,有普及的,也有精研的,部分更有很高的學術價值。除了名碑帖的刊印以外,獲益最多的應是不同的特輯。這類特輯分載於不同期數,有的以書體劃分,例如篆書特輯(其餘當然是行書、草書、隸書等);有的以名家劃分,例如顏真卿特輯、黃庭堅特輯之類。有的是較精巧別緻的,例如對聯特輯、篆刻特輯,甚至專注介紹女性書法家如衛夫人、管仲姬和蔡文姬等,而名碑鑑賞居然找來了武則天的《昇仙太子碑》作重點介紹,可見編者的巧思。

陪伴我走過青春歲月的知己良朋

《書譜》雜誌是以雙月刊形式出現的,每期都盡可能購買。十多年來,得到很好的啟發和充實的認知,是陪伴我走過青春歲月的知己良朋。期刊貯存了一大疊,還包括了幾本《書譜叢刊》(是獨立的碑帖印刷品),是經過幾次「書劫」(搬家棄書)還能倖存的書籍。

翻看一些前輩的記述,還有幾點深刻的感受。

創製一本這麼有素質的刊物,沒有主事者的熱忱和辛勤,應是難以成事的。雜誌的督印人是梁披雲先生,社長是李秉仁先生。梁是許禮平文中所說的「梁老」,讀其文所知會較多。而《書譜》能面世以至流布,李秉仁出力最多。在雙翼的文章提到,那時的文化人,有辦好一份雜誌的心願,但限於沒有資力,往往是說說而已。書法雜誌雖屬冷門,但相對較易立足,但籌集資金仍有一定難度。難得李秉仁不避艱苦,坐言起行,得到任職公司的華僑老闆黃豐洲的襄助,算是解決了起步的難題。

李先生的直率、固執和急性子,對開闢一條新路徑起着很好的推動。雜誌名是梁披雲提出的,有沒有受孫過庭的論書創作《書譜》所啟發就不知道。只是李先生不想找人題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門派之見(藝術界就是太多這類無謂的門派之見)。最後是李先生從魏碑《張黑女墓誌銘》集出二字(「譜」字是併合),在一方硯石後面刻上並拓出,做法相當嚴謹。

為了把雜誌辦好,李先生離開他工作的公司,全身投入雜誌社的工作。最可惜的是,一位這麼肯付出、有擔當的文化人,在1977年的9月(即雜誌刊行後的3年多)因心肌梗塞病逝。他沒能看到雜誌的茁壯成長,是很可惜的事。

還幸《書譜》自創刊以來,銷路不錯,美國、日本、韓國以至世界各地都有讀者來訂閱,是以能支持一段日子。但這類文化雜誌,要長久生存下去也有一定難度。從許禮平君的文章透露,「久不久,林經理(按指由三聯過檔的林永銘經理)、曾老編要我幫忙傳話,請梁老睇住《書譜》,以資金不足故也」、「隔些年……聽說由三聯書店支持了一陣,不久,停刊了。」停刊前,據說還出現過一些人事糾紛,可惜啊!

《書譜》自刊行以來,以「讀《書譜》,識國寶」作格言,事實上幫助了不少人認識這項「國寶」,一直刊行的90多冊的期刊和幾本叢刊,甚至後來由金石學家馬國權先生主其事的《中國書法大辭典》的編印,在書法這項傳統藝術中建立了豐功偉蹟和富厚的文化遺產。2019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得香港書譜出版社授權,影印全套珍藏本《書譜》出版,在保存文化事業上可記一功,亦反面看到原作的珍貴。

雙翼的文章有幾句話:「那時《書譜》還是唯一的中國書法雜誌,冷門,但卻跑遍全世界去敲知音讀者的門。」的確,敲門的動作不知算不算冒昧,但應門的卻肯定獲益匪淺,終身感銘。

鄭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