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期許些什麼?

大學生要調適心態,大學教授要調適心態,社會大眾也要調適心態。普及化的大學教育,大學生要明白到自己已非天子驕子,如果要成為優秀的大學生,那麼只能鞭策自己付出十二分的努力。

曾經有一次,在書院的新生面試,看見一位面試者腳踏涼鞋,身穿短褲,身子斜放在椅子上,呈45度,目光不在其他面試者,更不在面試官之上。雖然,當了不同類型的面試官多年,如斯情景映入眼簾,還是有一股說不出的震憾。雖曰「說不出」,但我還是說出了,提了一道問題「你認為社會人士對大學生有些什麼期許?你認為自己在畢業後會是一個怎樣的大學畢業生?」答案是什麼,當然因人而異,也沒有標準答案。該生如何作答也不重要,因為重要性已經溢出了該生以外。

本港大學生的數量

政府承諾10年內把專上教育的普及率提高一倍至60%,最終用了5年已達成目標,至2015/16 學年更增加到 70%。在1996年10月發表的《香港大學資助委員會報告》「第六章:高等教育的發展」裏,顯示適齡學生入讀率(第一年學士學位課程學額佔17至20歲年齡組別人數的比例)的增長,由七十年代的2%增至1994年的18%。如果我們說,適齡人口裏的2%是精英,大抵無人反對;可是,如果有70%的適齡人口都是接受專上教育,我們能否說100人便有70位是精英呢?顯而易見,這並不可能。

孔子,後世尊稱為萬世師表,能得此雅號,關鍵在於孔子開平民講學之風,更將知識往下傳遞,功在後世。孔門學生眾多,雖有天資聰穎的顏淵、子貢,但也有反應遲鈍的曾參,時有未達的樊遲等。孔子的施教對象不一定是社會上的精英,有教無類更是孔子的重要教學理念,可說開創了普及教育的先河。

中小學屬普及教育,本無可疑,也絕對需要。從過去的九年免費教育,到了2007年落實十二年免費教育,甚至在2017年推行十五年免費教育,起自幼稚園,終於中學六年級,當中包括了九年(小一至中三)的強迫教育。專上院校學額,也出現了過剩。以2023年為例,中學文憑試的日校考生有41000人,而2023-24學年各專上院校可提供的全日制經本地評審專上課程總學額約為45,500個,包括了約22600個學士學位及約22,900個副學位學額,以日校考生計算,即課程學額超額約一成。簡言之,只要有意升讀專上院校,便可得到專上院校的學額。

放下天之驕子的心態

在香港,專上院校學額尚有學士學位與副學位之分,雖已過濫,但還不如台灣。台灣人口2300萬,卻有149所大專院校(2021年),密度之高應是全球之冠。完全做到了只要想讀大學,便有大學可讀。能夠有着專上院校畢業的學歷,當然是好事,但最重要的是要調適自己的心態。大學就只是提升自己的文化修養,培養靈活的思考模式,僅此而已。不要想着社會地位、薪酬入息等;心裏懷着的是讀大學為了學問的增益,快樂便可從中而來。

這讓我想到了從前在預科「中國語文及文化科」裏讀過的一篇文章,那便是殷海光先生的〈人生的意義〉。文章裏有着這樣的一段:「當我少年時,同學間常以為問舍求田的人,是沒有大志的。因為,當時大家只談理想,只談學問。萬一有人談錢,大家一定笑他的。這是當時一般知識份子的價值觀念。」〈人生的意義〉是殷先生在1966年4月8日的演講稿,演講地點是台灣政治大學。那個時候要讀上大學並非易事,求學不應該志在問舍求田,而當只談理想與學問。想不到在2023年的今天,問舍求田真的不要想太多,讀大學也只能是談理想與學問。

大學生要調適心態,大學教授要調適心態,社會大眾也要調適心態。普及化的大學教育,大學生要明白到自己已非天子驕子,如果要成為優秀的大學生,那麼只能鞭策自己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單純的成為「大學生」,這三個字不會使人成為天之驕子。教導精英,一點即通,不用多費唇舌;普及教育則不然,老師任重而道遠。顏淵聞一而知十,子貢聞一而知二,即使孔子復生,循循善誘,誨人不倦,或許也會有筋竭力疲的一刻。但無論如何,大學裏的教育工作者也就重新燃起了作育英才的熱誠。

社會大眾的銳利目光

在象牙塔外觀看塔內的人士,也要調適心態。在大學裏,精英代不乏人,不過只屬少數,硬要說成位位皆是精英,則未免是癡人說夢。近年來,每逢大學迎新營,傳媒便將目光投放其中,看看大學生有否做些傷風敗德的事情。可悲的是,此等於德有損之事確實是時常有之,世風日下,道德淪亡,正中了媒體的下懷。當然,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傳媒對於好人好事大抵興趣不大;反之,傷風敗德之事最為吸引讀者的眼球。

迎新營之低俗遊戲,以及朋輩欺凌,舊生在各間專上院校的校訓底下,究竟如何能夠擔戴得起聖賢格言,循而肩負起輔導新生的使命,委實教人搖頭歎息。「博文約禮」、「明德格物」等,皆出傳統儒家經典,而且結構相近,四字為句,分別關注學術與德行的發展。「約禮」與「明德」,二者不約而同將目光集中在行為之上。曾經在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的學生報裏,看到一篇1999年題為「大學校訓意義何在?!」的報道。當時,香港的專上院校都在處於一個升格為大學的浪潮之中,有些大學還未有校訓,甚至指出要視乎學校的發展才會決定會否起草校訓。這種想法,似乎有理,其實不然。校訓是全校師生共同遵守的基本行為準則與道德規範,所代表的既是辦學理念、治校精神,更是校園文化建設的重要內容。所謂教風、學風、校風,即學校的文化精神,全杖校訓才可得彰顯。因此,如果對德行的追求乃是辦學者仍需考慮的因素,那便無怪乎學生的道德水平成為了社會大眾的笑柄,而辦學者除了科研的追求以外,究竟是否措意於培養大學生的德育水平,更引起了我們的關注。

參觀圖書館的迎新營

迎新營做些什麼,沒有成法可言。雖然,那怕是只有短短數載歷史,籌備迎新營的舊生,總會說出了許多不可不做的迎新營「傳統」。在大學裏,研究上追求創新,在弘揚優秀傳統時要守舊,迎新營理當是屬於與時並進的一類。

經過了三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學生們都仿如白紙一般,沒有籌辦學生活動的經驗。這是壞事,但也是好事。今年中文大學的迎新營恢復了晚上住宿,不用再過去兩年的日營模式。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中文系的迎新營居然接納了學生事務處的建議,參觀大學圖書館成為了活動之一。

大學圖書館是一所大學的心臟與命脈,甫入大學即參觀之,自是十分正常。我的大驚小怪,只是建基於昔日對迎新營只圖玩樂的刻板印象。社會大眾對此也不表關心,無人報道如此正向健康的中文系迎新營活動,媒體都只會注意到別人的不好,然後擴而充之;好人好事,我們心裏知道便是了。

大學是社會的縮影。如果大學只提供精英教育,這樣的縮影並不真實。現在,我們走的是普及教育的路線,專上院校滿載百分之七十的同齡人,「縮影」便有了名副其實的注腳。此時,我重新想起那位穿着涼鞋和短褲來參加面試的學生,他代表的正是社會裏的一部分人。如果他一切都明白了,便不必讀大學;在大學裏學習一些未嘗知悉的事情,也就不會枉費未來4年的光景。

潘銘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