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龍寨城源流認識香港近代史

19世紀的九龍寨城,由主要防患海盜的功能,轉化為對英軍作戰的前哨陣地,戰火一次比一次臨近城門。及至屢次戰敗,外交失利,國勢危殆,寨城官兵被逐,管治權異常的寨城,孤獨無援的走進20世紀。

位處九龍城的寨城公園及周邊範圍,是區內居民體育運動與悠閒憩息的場地。主要歷史遺跡,是清晚期的九龍巡檢司衙署及仿清大型江南庭院,也是香港市民本地遊的熱門地點。

寨城的往昔,尤其那曾經的異域歲月、布滿密集的高樓、又窄又暗的街巷,隨着九七前城寨建築的拆毀工程、居民遷出同時,已一併銷毀殆盡。20世紀中期以來,底層市民艱困歲月的城寨生活建構,仿如黑洞的瞬間消失無痕。

龍城歲月  集體印記

九龍寨城的歷史,主要有兩個階段。

其一是19世紀英國侵華,滿清屢遭戰敗,簽訂的三條條約(《南京條約》、《北京條約》、《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皆與香港息息相關。而九龍寨城的作用與地位,也就走入峰迴路轉的進程。

其二是二次大戰結束,國共內戰重燃,以及1949年後內地政治與社會的高度不穩定,大量人口南下香港,九龍寨城居民陡然大增。至1980年港府取消抵壘政策前後,在這0.03平方公里不到的方寸之地,擠聚生活三、四萬人。這段60年代至80年代的片段,表面中英港三不管,黃賭毒放肆橫流,民居高樓密集,無牌行醫、狗肉攤檔、道友天堂,混集各式工廠小作坊,交替着電影情節的龍城歲月,成了一代人的集體印記。

至於二者之間,即20世紀前半期的寨城,包括清末政府與民國政府,配合民眾的支持,偶有重申對寨城的管轄權,而港英政府也曾試圖攻入寨城而遭抵抗,三不管的狀態逐漸凝固。

本文主要談談19世紀寨城的點滴,分享筆者對近代史的認識。

1990年前後,港府清拆寨城民房樓宇同時,發現的寨城門額。
1990年前後,港府清拆寨城民房樓宇同時,發現的寨城門額。

強進寨城  趕走清官

19世紀末,英法俄等列強在中國劃分勢力範圍,強租港灣。英國於1898年,與清政府簽定《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在佔有香港島、九龍司之後,按專條英國租借新界,擴增香港境域領地,而滿清官員仍可駐守九龍寨城。原有的龍津石橋,可留與中國官民使用,往返新安縣,並定「中國兵商各船、渡艇任便往來停泊,且便城內官民任便行走」。

中英簽訂《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同時,英國殖民地大臣張伯倫(Arthur Chamberlain)即任命香港政府輔政司駱克(Sir James Lockhart)全面考察新租借地。駱克於8月初,率調查團前往包括九龍城在內的「新界」,並於同年10月,將調查結果送呈英國政府,這就是著名的《香港殖民地展拓地報告書》,簡稱《駱克報告書》。對九龍寨城,報告書有以下的描述︰

九龍(寨城)位於離海岸四分之一英哩處,由一座建於1847年的城牆包圍,幾乎就像一個平行四邊形,長闊為700英呎及400英呎,面積6.5英畝。花崗岩建成的城牆頂寬15英呎,平均高度為13英呎。牆上有六個哨樓,目前被佔用為民居;兩個木製城門鑲有鐵板……

根據副裁判官(即九龍巡檢司巡檢)提供的資料,城內人口為744人,其中駐軍佔544,平民200人。除了文官(指巡檢)外,全是以一名協領(指大鵬協副將)為首的軍官,這位軍官是新安縣軍官的首領,直屬提督,即廣東省的陸軍司令管轄。他的管轄權純粹是軍事性的,權力及於整個新安縣及附近島嶼。他原駐在大鵬,他的正式官銜仍是「大鵬協」,在那裏有他的衙門。他駐在九龍城,原因是讓他和香港殖民地的關係更加密切……

由於該協領所屬的駐軍是為了保衛新安縣以及鄰近島嶼而設,又由於該縣的大部分及大多數島嶼將租給英國政府,因而該協領屬下的絕大多數士兵勢將解散或調往別處……該城內駐着的唯一文官……並不是為了控制城內的 200 名平民(這些實為軍人的從屬人員),而是對城外行使某種廣泛的管轄權,即對新界的大部分地方行使管轄權……

城內的200名平民都是依附軍人的。他們沒有參與商業買賣;城內沒有任何商店。如果軍隊離開,他們也一定跟隨……

這份報告書清楚說明寨城的規模,駐守九龍寨城的巡檢及大鵬協副將職權及管轄範圍,也暗示驅走官兵的意圖及其後果。

及後,英人進佔新界,期間軍警遇到鄉民武力抵抗。1899年,英政府藉囗事件與寨城內的官員有關,便根據《中英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內有關九龍寨城的附帶說明中「惟不得與保衛香港之武備有所妨礙」作為根據,由港督卜力指示駐港英軍司令加士居少將出兵佔領九龍城,並招募本地的義勇軍(主要由居港英籍人士組成)強進寨城,在沒有太多反抗下,把滿清官兵逐走。自此,寨城內的衙署再無中國官兵駐守。

英殖政府於1899年強佔九龍寨城,驅走駐城官兵,於1902年交由聖公會興辦濟貧所「廣蔭院亅之用,衙署門額刻寫 “ALMSHOUSE”。
英殖政府於1899年強佔九龍寨城,驅走駐城官兵,於1902年交由聖公會興辦濟貧所「廣蔭院亅之用,衙署門額刻寫 ALMSHOUSE。

築城之先  為防海盜

根據上文,寨城始建,是否1847年?

早於1842年,滿清鴉片戰爭失敗,根據《南京條約》香港島割讓予英國,九龍的地位頓時加倍重要。至1846年,兩廣總督耆英奏請清廷,在九龍地方築城駐官兵,並向粵地官員及地方鄉紳募集捐獻。

1847年九龍寨城峻工,原駐守大鵬灣的大鵬營調遷而至,由大鵬協水師副將駐守,與對岸的維多利亞城遙望對峙。當年的副將黃鵬年、巡檢許文琛、通判顧炳章等官員,更於九龍寨城內募款捐資營辦「龍津義學」。

龍津義學石碑刻有「道光丁未季秋」(丁未即1847年)。
龍津義學石碑刻有「道光丁未季秋」(丁未即1847年)。

事實上,位處九龍地域,隸屬廣東地方鹽場的官富鹽場,早於宋元時代已設置。兼且南宋以來,較多鄉村逐漸形成於九龍地域。至清代中期香港水域海盜橫行,沿岸早已建墩台,置火炮。其中九龍汛之軍事地位,漸漸凌駕於佛堂門,但仍不及新安縣的的軍事中心大鵬寨。

嘉慶年間,為了對抗海盜的威脅,兩廣總督百齡與提督錢夢虎建議,把康熙年間設在佛堂門的炮台,移至九龍汛。炮台後於嘉慶十六年(1811年)以勸捐形式建成。作為海防據點,九龍炮台原置建於九龍灣旁的海濱處(約今天沙浦道,近太子道東交界),還未遷駐後來擴建的寨城高牆。

及英夷侵華,九龍炮台由防海盜轉化為抗外敵的前線。

駐守於九龍寨城的大鵬協副將張玉堂的「拳書」遺跡。
駐守於九龍寨城的大鵬協副將張玉堂的「拳書」遺跡。

衙署升格  遷移寨內

1839年,鴉片戰爭戰火蘊釀,而衝突的主要範圍在尖沙咀海面、九龍灣附近英船停泊之處,九龍砲台的軍事要地性質迅猛提升。5月,林則徐把駐守大鵬寨的軍火與水師船隻遷調至九龍汛駐守,並將該汛升格為九龍寨,以加強布防,抵擋英舶船艦的侵擾。

根據林則徐的奏報,是年,英軍向九龍寨及炮台攻擊,參將賴恩爵率領三艘水師船隻,在得到九龍炮台的炮火支援下,回擊英船 。雙方戰鬥前後共10小時,期間英船先被擊退,後得援軍再戰,最後敗遁尖沙咀。這次的接戰,廣東水師表現英勇,九龍炮台自此得以載入史冊。

因應九龍地域的地位日益重要,官富巡檢司於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易為九龍巡檢司,衙署需要遷往九龍寨內。

巡檢為縣官之下官員,九龍巡檢隸屬新安縣知縣,官階九品。當年九龍巡檢司的管轄地域,包括了今天九龍、新界和離島,以及部分今天香港境外地區。參考同治年間編纂的《廣東圖說》(卷十三《新安縣圖》)記載,共管轄222條村落,即九龍巡檢司的轄區,不僅是寨城的範圍,這需要以國家的地域思維才能了解。

庭園迴廊壁掛寨城昔年舊照。
庭園迴廊壁掛寨城昔年舊照。

翰墨將軍  收復民亂

今天遊歷寨城公園,古物真跡有自號翰墨將軍張玉堂的「拳書」墨寶,他任內正值太平天國之亂,南京失守,與第二次中英鴉片戰爭,京師失陷,咸豐皇帝出逃。

邊陲南疆海域的寨城及將官境況,居然如出一輒。1854年8月,九龍寨城為廣東惠州天地會的客籍民亂攻佔,駐寨清兵紛紛逃匿,這群民亂其後轉移攻打大鵬城。滿清兵官大鵬協副將張玉堂,在香港的外籍僱傭兵協助下,收復寨城。

第二次鴉片戰爭,英國主力艦隊北上天津期間,九龍亦成中英的小戰場。1857年4月,舉人陳芝亭率鄉勇前往九龍抗擊英軍。港督寶靈渡海襲擊九龍寨城,拘押堂堂從二品武官張玉堂,到港島談判,其後將其釋放。1860年,滿清再戰敗,中英簽訂《北京條約》,割讓界限街以南九龍司土地。

2008年沙中線工程期間,發現建成於1875年的龍津石橋遺跡,附圖是公園內仿建的石橋。
2008年沙中線工程期間,發現建成於1875年的龍津石橋遺跡,附圖是公園內仿建的石橋。

寨城銷匿  衙署倖存

19世紀的九龍寨城,由主要防患海盜的功能,轉化為對英軍作戰的前哨陣地,戰火一次比一次臨近城門。及至屢次戰敗,外交失利,國勢危殆,寨城官兵被逐,管治權異常的寨城,孤獨無援的走進20世紀。往後經歷日佔時期拆毀城牆,淹埋龍津石橋,以及九七回歸前,港府勒令居民重置遷出,盡毀民房,修建公園;歷史寨城,至今僅餘衙署一所。

2008年沙中線工程期間,發現建成於1875年的龍津石橋遺跡,這石橋連接碼頭,直通寨城。話說當年,英殖政府禁賭期間(曾短暫批准開賭),由於寨城未有禁賭,龍津石橋及碼頭,成了利便主要從港島而至的華洋賭客,往返的交通捷道,而其附近亦成為清政府九龍城海關(徵收商業釐金及鴉片煙稅)的據點。

考古發掘還進一步在鄰近地區,覓得接官亭、前九龍城碼頭,二次大戰前的海堤遺跡,以及宋代古井等。九龍城一系列的古蹟古物,還包括仍存的宋皇臺、上帝廟(門額)、侯王廟、樂善堂、馬頭圍村,以及九龍城各街道的典故源流,如能開闢建成「九龍城文物徑」,可以是內涵豐富,充滿歷史學習意義的文化之旅。

蔡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