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主義知識論──社會建構和具文化相關的知識

「實踐為本主義」相信知識滲透在社群之中,是人們在工作過程中發展並實踐出來,與其發展的環境不可分割。延續上期介紹,筆者將介紹「實踐為本主義」知識論觀點的另外兩個特徵。

上期「教評心事」,筆者簡介「實踐為本主義」的知識論觀點的其中三個特徵,並與「客觀主義知識論」的觀點對比。今期「教評心事」中,筆者再談「實踐為本主義」的知識論觀點的另外兩個特徵。

上期述及「實踐為本主義」(Practice-Based)認為知識是不可編碼的對象/實體,而知識是從工作活動或實踐中獲取,強調知識嵌入在工作活動或實踐的內部,與工作活動不可分割。「實踐為本主義」相信知識滲透在社群之中,是人們在工作過程中發展並實踐出來,與其發展的環境不可分割。延續上期介紹,筆者將介紹「實踐為本主義」知識論觀點的另外兩個特徵。

「實踐為本主義」知識論的特徵:

社會建構和具文化相關的知識(The Socially Constructed and Culturally Embedded Nature of Knowledge)

「實踐為本主義」的知識論認為「社會建構」和「文化相關」是兩個知識建構的重要因素,二者關係密不可分;若要檢視知識的建構,則有必要同時檢視它們。「客觀主義」觀點認為「知識就是真理」,意思就是知識可以以客觀形式存在,並可獨立存在,不受社會和文化價值觀所影響。「實踐為本主義」知識論觀點認為所有知識在本質上都是在社會建構的,意即透過人與人的交往而形成,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知識是主觀的,人與人之間可能有不同的詮釋。因此,知識永遠不會是完全中立的,它在某種程度上與建構知識者的價值觀密不可分。

就以語言為例,「客觀主義」與「實踐為本主義」的知識論對理解語言的本質各執一見──客觀主義者假設語言已經固定且具客觀的含義,每一個詞語都有其特定的意義;相反,「實踐為本主義者」認為語言沒有這種固定的含義,實際上語言的含義本質上是模棱兩可的。

知識的社會建構性質既適用於知識建構,也適用於其詮釋。Polanyi(1969)將這兩個過程稱為「賦予意義(Sense Giving)」和「詮釋意義(Sense Reading)」。Boland & Tenkasi(1995)則以 「賦予觀點 (Perspective Making)」和「詮釋觀點(Perspective Taking)」命名這兩個過程。無論是要建構或是詮釋知識,均需要加深對該知識的理解,並需揣摩其背後意義。例如,一份書面報告中,只會有部分內容是「顯性知識」,因其報告內容的含義是由其作者親自定義;另一方面,當不同的讀者閱讀這份書面報告時,不同人可能會推斷出不同的意義和分析。因此,「實踐為本主義」知識論的觀點對知識的共享和管理方式具有深遠的影響,並非像一般人以為知識就只是「知識發送」及「知識接收」的簡單概念。

這種知識建構或推論的過程通常與文化有關。正如Weir & Hutchins(2005)所言:

「知識與其所存在的文化因素分割後,將無法被理解。(Knowledge cannot be understood outside of the cultural parameters that condition its emergence and modes of reproduction.)」

人們在生活和工作過程中,往往受其所處的社會和文化背後的價值觀所影響,令他們理解所使用的語言或所經歷的事件有獨特的意義。社會和文化背景影響人們如何過濾所接收的數據信息,並決定視何者為「相關」資訊──這種情況就是已有的社會文化價值觀影響「知識建構(Knowledge Construction)」及「知識詮釋(Knowledge Interpretation)」的過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事故的成因之一原來是與一種信息「O型圈腐蝕(O-ring erosion)」息息相關(Baumard, 1999; Starbuck & Milliken, 1988)。在這事故中,NASA工程師原來曾忽略「O型圈腐蝕」這個重要信息,誤認為那僅是小問題,最後導致重大事故。

社會文化因素影響「組織知識(Organizational Knowledge)」的社會建構和文化內涵,進而影響「組織知識」的性質和知識管理的流程。例如,Lam(1997)在研究日本人和英國人在兩家公司合作的技術開發項目所涉及的知識,發現所有相關人員的知識都深受其身處社會的文化環境影響,所以兩所公司的知識庫(Knowledge Base)和「組織環境Organizational Context」差異殊深。受教育背景影響,英國公司的員工比較重視正規的知識(Formalized Knowledge);日本公司的員工則比較重視「隱性知識(Tacit Knowledge)」,着重經驗積累。其次,英國公司當中的工作職位權責界限分明,很少輪換工作(Job Rotation),以致其員工專業知識比較專精。相比之下,日本公司員工強調團隊合作,工作職位權責之間的界限相對模糊;日本公司員工善用工作輪換的機會學習不同知識,所以日本公司員工所擁有的專業知識比較闊而廣。再者,兩所公司的知識共享和發展方式上也存在重大差異。在英國公司,產品設計和開發主要是由設計人員所主導;在日本公司生產和設計兩部門人員均在產品開發中一起合作。這些差異使知識共享及技術開發的合作過程變得複雜。Lam (1997) 總結說,社會文化因素影響組織知識(Organizational Knowledge),當中蘊含文化特性,令知識共享在不同的社會和文化背景下出現不少未能預期的差異。

此外,由於知識受社會文化因素影響,在知識管理界中Nonaka & Takeuchi (1995)所提出的SECI知識創造的模式原本備受推崇;現今許多知識管理的研究者都對它提出質疑,因為它是基於日本人特有的社會文化因素而建構出來。Glisby & Holden (2003)及Weir & Hutchins (2005)均認為SECI的模式不是世界通用,不再像昔日般可以充分詮釋知識創造及流動的過程。

受情境影響的知識 (The contestable nature of knowledge)

「實踐為本主義」知識論的最後一個關鍵特徵就是肯定及接受知識的主觀性,及相信受社會建構和文化內涵所影響,知識的詮釋並非恆定不變,而是容易在不同的情境下有不同的意義。因此,知識具有主觀性、會受社會建構和文化內涵所影響。此種看法對「客觀主義」的知識論帶來挑戰,因為它認為世間存有真正的客觀知識。因此,當不同的群體或個人發展對同一事件有不兼容甚至矛盾的看法或分析時,可能會發生何為「合法知識(Legitimate Knowledge)」的爭議,進而導致彼此間的衝突。

從根本上說,Foucault(1980) 早已提出「權力與知識」概念,表明「權力」與「知識」兩者是密不可分(Foucault, 1980;  McKinlay, 2000)。 Storey & Barnett(2000)也指出所有組織所進行知識管理計劃都應視為具高度政治性,並且大多會伴隨着一場又一場組織內部所進行的角力。大多數知識管理文獻通常都忽略這種知識的主觀性及受社會建構和文化內涵所影響的特性;然而,身為知識管理從業者及研究者,我們必須承認並考慮知識的爭議性和政治性。

承接上期「教評心事」簡介「實踐為本主義」的知識論觀點的其中三個特徵,筆者在本期繼續簡介「實踐為本主義」的知識論觀點的另外兩個特徵,並與「客觀主義知識論」的觀點對比。由於篇幅所限,期望在下期「教評心事」中再談「實踐為本主義」的知識論觀點對知識管理有何意義。

參考文獻

Baumard, P. (1999). Tacit Knowledge in Organizations. London:Sage.

Boland, R., & Tenkasi, R. (1995). Perspective Making and Perspective Taking In Communities of Knowing’, Organization Science, 6/4: 350-372.

Foucault, M. (1980). Power/Knowledge: 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 1972-1977. London: Harvester Wheatsheaf.

Gilsby, M.,  & Holden, N. (2003). ‘Contextual Constraints in Knowledge Management Theory: The Cultural Embeddedness of Nonaka’s Knowledge Creating Company’, Knowledge and Process Management, 10/1: 29-36.

Hislop, D. (2009). Knowledge management in organizations: A critical introduc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Lam, A. (1997). Embedded Firms, Embedded Knowledge: Problems in Collaboration and Knowledge Transfer in Global Cooperative Ventures’, Organization Studies, 18/6: 9″73-996.

McKinlay, A. (2000). ‘The Bearable Lightness of Control: Organisational Reflexivity and the Politics of Knowledge Management’, in C. Prichard, R. Hull, M. Chumer, & H. Willmott (eds.), Managing Knowledge: Critical Investigations of Walk and Learning. London: Macmlllan, 107-121.

Nonaka, I., & Takeuchl, H. (1995). The Knowledge Creating Compan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olanyi, M. (1969) Knowing and Being. 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Starbuck, W., fit Milliken, F. (1988). ‘Challenger: Fine Tuning the Odds until Something Breaks’, 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 25/4;- 319-340.

Storey, J, & Quintas, P (2001), ‘Knowledge Management and HRM’, in J. Storey (ed.), 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 A Critical Text. London: Thomson Learning, 339-363.

Weir, D., &: Hutchins, K. (2005). ‘Cultural Embeddedness and Cultural Constraints: Knowledge Sharing in Chinese and Arab Cultures’, Knowledge and Process Management, 12/2: 89-98.

實踐主義知識論之二

朱啟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