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在香港,收到記者來電,問及有關大學收生的意見。與其說是想聽意見,不如說是要筆者支持一連串命題:
一、大學收生只求高成績;
二、大學因為嫌DSE考生成績不夠高,所以多收了非聯招考生;
三、非聯招學生大都來自較富裕家庭,因此大學實際上是排斥貧困家庭學生,有礙社會流動;
四、因此大學應該設立一個百分比,確定收取聯招生;
五、應該降低大學入學的門檻,讓更多人入讀大學。
幾個命題,各屬於不完全一樣的範疇,勉強絞在一起了。堂而皇之,理直氣壯,大學變成了擴大社會差異的罪魁禍首。這裏且嘗試抽絲剝繭,把分析與讀者分享。
擇優錄取 教育生態
大學收生,只求高成績。因為準備「教育2.1」的倡議,筆者訪問了一些在大學負責收生的人員。他們都是普通的學術人員,收生是系裏面或者是院裏面交下來的任務。所有的受訪者,眾口一詞都不滿目前的招生。認為是「收不到我們認為最適合的學生」。
注意,這裏說的是「最適合」,而不是「成績最高」。他們都有成績以外的期望,有些是關注學生有沒有本專業需要的關愛精神,有些是學生是否會有創意,有些則是學生會不會有一些特殊需要的能力。
是什麼阻止了他們收取這些「最合適」的學生?他們都說:「沒有辦法,只有分數是被認為是最客觀的!」試過幾年前,有一名當年會考獲得高分的學生,進不了一個學系;而另外一名分數比他低的,卻被錄取了。結果惹來了家長大吵大鬧。後來的收生就受了影響。這是文化的問題。
雖然如此,香港各所大學還是收了一些分數以外有特殊表現或者特殊需要的學生。說大學絕對的只是看分數,也不準確。
但是也有受訪者說,以為學校每年要統計入學學生的分數。分數低了會影響該學院在校內的(隱性)排名,甚至可以影響撥款。因此大家都對入學學生的成績,無不戰戰兢兢。而香港UGC(教育資助委員會)收取各院校的收生成績,也給各院校造成了間接的壓力。
記者還提到2016年「教育2.1」提到有關大學收生的倡議。認為現在大學的做法與該倡議相悖。的確,「教育2.1」建議的第一條,就是有關大學收生。但是建議的重點,不是大學收生的結果,而是收生對中小學的影響。與這次的討論,性質不一樣。
但是要問:真的要大學降低成績收生嗎?這是聞所未聞的事。只聽說過大學因為收生不足而降低收生標準,澳洲就有過這樣的情形,結果引起社會的關注。哪有因為成績好的學生太多而要大學降低收生標準的?
大學擇優收生,恐怕在世界目前的教育形態,不會有改變。有的是像一些歐洲國家,資源充足,青年全部免費自動入學。實際上是「寬進嚴出」,也就是在大學的幾年裏,逐年篩選,可以說是「擇優畢業」。
社會流動 不在收生
在東亞這些受「科舉」影響的社會,把入大學看成是社會上升的主要途徑,要大學降低收生分數,一定不會被社會所接受。若真的實行,所引起的社會爭論,也許比現在的爭論要大得多。
但是目前的討論,其中一點就是「社會流動」。論點是「非聯招」的學生,大都來自富裕家庭。因此,招收非聯招學生,就是侵佔了低收入家庭子女的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因此說是不利於社會流動。
這牽涉到一個必須澄清的概念。第一、「非聯招」學生是否屬於富裕家庭?他們比起一些靠DSE入學的學生,是否後者就較窮?這都不是只憑印象就能得出結論的。比如說,把參加IB課程的學生,輕率地界定為富家子弟,那就很不負責任;全球念IB的人愈來愈多,全球的大學也愈來愈重視IB;卻從來沒有人認為這是富人獨有。
第二、大學收取「非聯招」的學生,看不出動機是為了招收富家子弟。即使這些學生家境真的比較富裕,那不是收生的責任,更不能認為是大學偏向於富裕家庭。收生,還是按學生的表現,那是目前教育體系的一種生態。
第三、若因為「非聯招」學生的家境較富裕,而要劃定額度,規定要收某個比例的DSE學生,那將是世界少有的教育的「劫富濟貧」政策。是希望打破教育的生態(ecology)(擇優取錄)來改變社會的生態(社會流動)。匪夷所思,後果不堪設想。
擴充大學 時勢所需
筆者與一位校長說,那倒不如收生的時候,規定家庭收入的貧富比例(比如說,規定只准有10%的家庭年收入超過100萬元),豈非更加簡單利落?當然這是一個笑話。即使國家有調控力量的社會,也不會定這樣的政策。
至於有人建議調低入學門檻,意思是讓DSE成績較低的學生可以入學,可以「收復」「非聯招」學生佔去的學位。那是把全部解決方案,寄託在分數上面。
學生取不到好成績,有許多原因。有考試試題與評卷標準的問題,若是有整體性的「太難」,是否考試出了問題?若不是考試出了問題,教學法有沒有更新的空間?分數,是由許多因素形成的。不可能把分數(入學門檻)作為一個固定的軸心,鼓勵要在分數上找出路。
說來說去,豈非沒有解決問題的出路。不!所有的討論,都是假設我們只能夠這麼多的學位。只能夠拿着不變的蛋糕來作不同的切割。因此,「非聯招」多了,就是「聯招」的少了;因此要削減「非聯招」人數。
但是,任何大學,任何大學體系,都希望自己能夠收到多種來源、多種經驗、多種文化背景的學生。之所以出現目前的情況,好像是此消彼長的零和遊戲,說因為目前香港資助大學的學位,太少了。
本欄多次提過,香港的高等教育學位,與香港的「國際城市」、「金融中心」身份不符。論金融中心,倫敦有超過50所大學,紐約有超過60所大學、80個校園;論大城市,東京、台北、北京、上海,都是超過50所大學。她們的大學,不是專門為了本地的大學生;她們的大學畢業生,也不是為了服務本地。
在高等教育方面,香港也許可以滿足於有高素質的大學,但是香港沒有國際大都市的氣派,既滿足不了本地的需求,更進一步想排斥其他地方非常羨慕的多元學生來源。
若是香港有足夠的大學學位,可以容納更多的本地大學生(不管是「聯招」還是「非聯招」),又能大量吸引多種來源的學生。關於收生的爭論就會變得不必要。這次的爭論,不是給決策者一個很好的啟示、很好的警鐘嗎?
這次也牽涉到醫學院?一方面,公立醫院的醫護人員,忙得有點「疲於奔命」;另一方面,卻只允許招小量的醫科生。也是舊的思維──「限量版」的概念──在作怪。那不是不合情理嗎?有關的決策機制,不是應該審視一下嗎?
看來,大幅度擴展高等教育,已經是時勢的要求。不可能一蹴即就。但是今天不起步,就永遠不會發生。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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