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選將近,坊間揣之度之的文章俯拾皆是。藍黃兩營的謀士各為其主,出計獻策;更見後者舌敝唇焦,道「藉立選奪權並『光復香港』」云云,文中論調步步攀進,竟條修葉貫,像模像樣,其算盤打得甚響。
霸王硬上弓,從來行不通
拙以為,這恐怕仍是天方夜譚,水中捉月。作解之前,且容我一問:既不相信共產黨,卻又指望他們會允許「光復香港」,這豈不矛盾?若中共真如黃絲所想,其鶚心鸝舌,肆虐逞威,恨不得置香港於死地,那無論如何也決不會讓步。即便你掌控了立法會,且選出了黃絲特首,甚至自行通過了法案落實「雙普選」,但最終決定權仍於共產黨手上,或釋法,或不任命,或訴諸武力,一切頓成泡影。共產黨是當今中國大陸的統治者,其整治一個地區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如果共產黨本就有妥協的可能,那你根本不必兵戎相見,苦苦相逼,更毋須痛費思量於立選奪權;兩營大可席地而坐,斟茶洽談。因此,不論實屬前或後者,共產黨皆不可能因遭要脅,而讓人得逞。事實上,共產黨就是受軟不受硬的脾性,這也是中國政權一直以來的特色。加之史上的共產政權素以強悍見稱,而中共師承蘇共,盡得其倔強的真傳;配合上華夏朝代的根性,自然更是堅如磐石,不接受任何威逼。霸王硬上弓,從來行不通。所以,歷史上國家的所有變革都經由賢臣進言所致,而進言的技巧正是藝術所在。我最近看了閻連科教授的一篇文章,其名為《經此疫劫,讓我們成為有記性的人》,閱畢頓覺該文大有婉諫的味道;所謂進言有技,便是如此。我稱其為「很柔和的反動文」,友人聞之失笑。確實,該文有叛性卻不算刺耳,不會遭滅聲,值得諫者參考。進言要有技巧,否則縱有建設性也難入聖耳;君不見除了魏徵可以直言,其他戇臣都共赴九泉了嗎?此乃自古以來賢臣必備之能,亦為人與人之間的說話技巧。當然,你不願作朝廷鷹犬在體制內掀起變革,亦無不可;你有本事,大可以發起武裝革命,改朝換代。否則,若要與中共溝通,就得巧智進言,威脅絕非上策。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連共產黨的思維都不了解,談何與其論,與其爭?於中國政權眼中,民只分三種:一、順治者,會協助在位者治民的人;二、逆治者,一心想要顛覆政權的忤逆之徒(中共稱之為「反動分子」);三、受治者,即平民百姓。你既非「一」者,且強烈不認同政權,政權便會自動將你歸納為「二」──逆治者。面對想要推翻自己的人,當然提心吊膽;而史上政權更替往往鬧出人命,誰會跟想要納自己命的人協商?更遑論讓步!有個真理早已為世人忘記甚至故意忽視,卻是中共的教條──「毋忘歷史教訓」。他們很清楚政治上什麼事不能退讓,「楚河漢界」與「國共之爭」的鑑戒還不夠深刻嗎?法國大革命的故事尚沒有啟發性嗎?陶傑也曾說,中共研究法國大革命,就是怕有朝一日如路易十六般垮台,欲從中汲取經驗。路易十六因一念之仁,邀請平民同開大會,直接對話,商討政治改革,而促使了法國大革命的爆發。因此,政治改革這個缺口,絕不可以打開,不然就會如洪水衝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他們的當務之急並非處理貧富懸殊或打擊貪污,建設平等社會,而是要讓人民意識到「政治與自己無干,一切交由黨處理就好了」。再見於老大哥蘇聯的崩壞,他們更是警惕;國家主席習近平床前更是放了一本有關蘇聯解體的書,日夜挑讀,朝夕憂思。中共最擔心的是,倘政權亡,國便解體,國旦解體,不但舉國上下陷入苦難,華夏千年基石更一朝喪。中國五千年一路走來,早已遍體鱗傷,不知道還耐得住幾次五代十國和軍閥割據。所以,中共不可能讓「逆治者」與「平民百姓」干政。
沒有政治智慧
反觀香港「從政人士」與「專業人士」,對歷史毫無認識,甚至取消中國歷史科──「讀法國大革命和蘇聯解體,有何必要?能賺錢嗎?」,以為憑藉MBA、律師及測量會計就可以管理香港,與中共打交道甚或周旋,有識之士莫不見笑。歷史的來龍去脈與政治的因由都不知曉,如何跟政權討價還價?更滑稽的是,中共有史可鑑,本已不可能與「逆治者」及「平民百姓」商政,進行對等對話;這些人不識中共憂慮之處正是國家解體,還要以「獨立」要脅,無疑是連踩其死穴,逼虎跳牆。這樣一來,中共更不可能讓你如願。學過說客技巧的人都知道,其中要義是解除對方憂慮;部分港人卻激化其憂慮,並以此威嚇,當真是反其道而行之。
除了奪權之戰如拔河般絲毫不能讓,中共另一個考量是今世代的奪權者大不如前,沒奪權的資格。這「資格」並非指你的能力、才幹或謀略,而是「民族認同感」。你想奪這國家的權,卻不願作這國家的人,豈不怪哉?自古以來,每位革命家奪權的動機都是救國,他們深以身為中國人為傲。正因為他們深深愛着這個國家,不忍眼見其千瘡百孔,才放棄所有,冒死革命,反抗政權以救國;掛在當今奪權者嘴邊的孫中山便是一例。然而,這些人自詡為孫中山,他們有孫中山的愛國情操嗎?從來,只有因為「愛國」而不滿「政權」,卻沒有因為不滿「政權」而不「愛國」。即便是李自成與陳勝吳廣這等難有高尚情操的草莽英雄發動革命,也不會否認自己是中國人。因此,讓沒有國家意識的人執政,在共產黨眼裏實在是個笑話。不論你奪權的目的為何,或取得更大自治權,或選出黃絲特首,旦你欲分杯羹,削掉中共部分管治權,他們就會想──你連最基本的民族認同感都沒有,我怎麼信任你?洪蘭亦道,不懂自己民族的文化,靈魂就沒有依歸。靈魂沒有依歸的人,又如何治理好其歸處?且別說國家意識有別於政見,李光耀甚至認為,若讓不同政見者和反對派們組成一個政府,這個政府該如何運作呢?的確,沒有國家意識、民族認同感且對社會與政府心懷忿恨的人,怎麼成為在位者呢?這些人是否不過為了滿足個人權欲呢?以上種種問題,一一浮現在北京眼裡。如以生活簡例釋之,則更易明白。假設你是一位公司員工,理應同氣連枝,重視公司利益,畢竟你與公司是命運共同體,血肉相連;車毀,則人亡。然而,你不但漠視公司利益,甚至拒絕承認自己為公司一員,卻要成為部門首長甚或股東,擁有一定的自主權,只為自己部門謀福祉,而且還可能無力管理,讓部門招致滅亡。你是公司主席的話,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嗎?大家的邏輯若然正常,細想之下實在荒唐。你當下的感受,正正是共產黨現在的感覺。
試多從管治者的角度出發,你眼前的光景會不一樣,看到的亦更多。若你是在位者,你的擔憂便不再是民主自由或獨立與否,而乃「今天民眾以地區獨立威脅我賦予其權力,倘我答應了後,他們還是要獨立的話怎麼辦?」道理如同敲詐一樣──我知道你的一個秘密,若想我保密,就請掏腰包。然後故伎重施,永無止境,遂成「要我一直封口就得一直來錢」;在管治者與人民之間則是「要我不獨立就得一直來權」,到最後甚至可能變成「不如索性讓我當家作主吧!」這不是貨來貨去的交易,在位者讓出了權力,人民卻只是許下口頭承諾,確難排除出爾反爾的可能。因此,「下放權力」對中共而言,不可一,不可再,尤其對象是沒「資格」的人。要與共產權奪權,就得有流血的預備,有血流成河的預備;他們不接受任何橫蠻方式,因為他們本就橫蠻,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可以橫蠻。所以,要左右中國政權施政,就只有成為「順治者」;而要成為諸侯,必先讓周天子認可你,信任你──這樣方有機會爭取權力。除此之外,別無他途。話說到底,「資格」之嫌始終是信任的問題;信任是互相的,在位者固然要贏得人民信任,人民也得讓在位者放心。互相合作,上下一心,建立良好的互信關係,國家才有未來;雖然土氣,卻是事實。
共產黨的脾性與治術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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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浩鍇(Ho K.V. Liu),字抱玉,號帝江、驚鴻,筆名浩林。吟遊詩人、專欄作家、《超級菁英論》作者、英國留學生俱樂部COLUMNAE百岳以及香港青年學生組織莘火言碑創會會長及召集人。現為大學生,尤痴愛中國文學,喜好創作詩詞歌賦;最喜愛自己的文學作品為《香冷兮歌》。自詡為荀子之後,理想是匡正禮樂,扶持社稷。人生第一本拙作為《士子論道──兩鴻鵠雲遊邱壑》。目標是成為政治理論家、哲學家、思想家和文學家,並成為尼采《超人論》中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