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生是中國文化中的重要部分。這裏的「生」,有生生不息的意思,同是蘊含長養、培育的概念。佛法是以整體來看待生命的,有生必有死。那最究竟的死亡是什麼呢?是涅槃。從生到死,我們的確要經歷的是一段漫長的人生。「佛教養生學」這個概念最初在法師腦海萌芽,是因為禪修初學者在打坐時經常碰到的問題,例如腿疼坐不住。另一種是有些人因為生病而主動接觸禪修。
「我們談生病,可以大致分為三種:身體、心靈及對生死的畏懼。於是我想,佛法能否去除疾病,使身心都回復到健康的狀態呢?」這驅使她思考現代西方醫學及中國傳統醫術的異同──西方多從生物性、解剖的角度來看,而中國則着眼於陰陽五行及經絡。「那佛弟子又該如何看待生命?經中說得很清楚了,五蘊──色、受、想、行、識,包括了肉體及精神層面。於是我便慢慢從這方面來建立理論基礎。」
四大不調則病生,四大調和則病癒
事實上,在這之前,法師早已經歷無數次病苦,也許是這一連串的狀況,令她更認真思考佛法和健康的關係。在法師不足周歲時,她開始發燒,醫生來打針。據她母親憶述,針一打下去,痛到法師連哭也哭不出來,臉發黑,彷彿死掉一般。後來醫生拍打她,又活過來了。到了三、四歲,法師其中一條腿都是酸軟無力,白天走路是跛着,晚上睡覺時會痛到醒過來。「現在明白是當年打針,針傷到腿肌肉的筋膜及神經。」到年歲漸長,腿的毛病好多了,可人又開始腹瀉,經常拉、經常吐,一直都吸收不到好營養。法師笑言那時年輕,復原力強,她是靠意志力撐過來的,但到了三、四十歲,身體忽然走下坡,到處都疼痛,情況直到七、八年前,她覺得身體真的快要垮掉。「可我轉念想,我是佛弟子呢!《心經》有云:『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那按佛陀說,生死大苦能度,老病的苦也應該能度。然後我去看經典,想在當中找到佛陀所宣說關於對治疾病的法。就是這樣我接觸到地、水、火、風的原理。」
套用現代科學語言來說,四大分別是物質的密度(地)、黏度(水)、溫度(火)及速度(風)。既然是「度」,那代表可以多可以少,一共產生八個向量。「讓我們又拿肌肉為例,密度高的肌肉會怎樣?會僵硬。僵硬好不好?對肌肉不好但對骨骼好;那溫度高又如何呢?細胞會燒壞掉;太低的話,身體功能會停止。如何讓火大平衡呢⋯⋯慢慢按着步驟調和四大,我發現睡眠好了,身體更健康了,腸胃開始好轉。」
佛經中說,四大不調則病生,四大調和則病癒。據法師分析,疾病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活動障礙,這是筋骨的問題;二、代謝障礙,如糖尿病及高血壓;三、心智障礙,如憂鬱症。無論是哪種病症,都離不開四大不調。法師創立的佛教養生學,是以操作「養生功法」為主。她奉行多年,現在學生出跟着修習,得益不少。有學生深受胃病之苦,胃酸過多,引致逆流,現在胃部放鬆了,症狀也愈見減少;有另一位患有梅尼爾氏症(Ménière’s disease),身體站不正,常歪在一邊,眼球又不能左右轉動,否則會暈眩,但做功法後症狀大為改善;還有心臟動脈剝離,不靠開刀,努力學習功法,度過了醫生所預估的半年存活期。這些看似不藥而癒的奇蹟,其實無一不切合佛法。「佛經說法能治一切病,所以我們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自己在修練上那強大的心念力量能不能夠提升身體的力量。但這絕不代表佛法神秘,神秘是作在什麼原理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操作。法的奧妙,背後有學理來支撐。」
養生功法很簡單!
性廣法師認為,她這樣並非要以佛教養生學取代西方醫學,畢竟就現今科技的水平而言,治療急症、外傷、甚至難產,西方以外科介入的成效是毋庸置疑。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很多慢性疾病是西方醫學都束手無策的。「《雜阿含經》有云:『心種種故色種種』──無形的精神運作,會以有形物質的狀態呈現。舉例說緊張,若根據心理學理論,我們會產生戰鬥或逃跑的反應(Fight-or-flight response)。再細心分析下去,你當時的肌肉都要非常有力量、具有彈性,筋骨要夠強韌支撐上半身,才能配合你做出這一連串的動作,來戰勝對方或逃走成功──這不正是心念(緊張)導致色身的顯現和變化(戰鬥或逃跑的反應)嗎?」
既然談到了背後的學理,性廣法師開示,她是以四念住──身、受、心、法為根源。佛陀教我們要先懂得用意念觀察自己的身體:假設我們坐着,雙腳踩在地板上。這時我們可以先從左腳開始,感受哪些部分是結實接觸地板,哪些部分是懸空的;接受到右腳,依同樣的方法觀察;之後可以比較兩者間是否平均着力,再來沿着腳掌慢慢往上觀察,小腿、大腿,也是先左後右,然後比較兩者間,如此類推。「所以正確的姿勢是養生功法的第一步!現代人坐姿錯誤,力量長期壓在腰部上,影響整個身體的支撐力及推動力,導致你被逼要用肩膀及頸部來支撐,這樣一來肩頸壓力便會跑出來。」這只是第一步,法師再次強調,觀想並不是神秘的事情,古來大德確實可以觀想自己的筋骨、脈絡,甚至細胞,最後到達「但見於法,不見於我」的境界。
所謂「養生功法」,性廣法師舉起兩個手指頭,說:「只有兩招。」一招是「柔胯」,另一招是「鬆肩」。人體共有近500條肌肉,三分之二集中在下半身,因此鍛鍊雙腿肌肉是預防體力衰退的最佳方法。「柔胯」重在養生、省力,初學者應該先練柔胯,務使下盤臀腿鬆活柔軟。法師言,這個功法,就好像在兩肩及兩胯裝了四個馬達。平常血液從心臟送到末稍,流速變慢,但透過反覆拉伸的動作,能增強其回流的力量,這樣身體便不需要只靠心臟吃力地跳動。至於「鬆肩」,法師有感現代人多習慣於前面胸腹出力,臟腑被壓迫成為支撐力量,導致功能失調,又無法正確分散力量,因此特別設計鬆肩法,加強鍛鍊背部肌力,使胸腹放鬆,身體各部分得以各司其職,發揮功用。
佛教養生學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它建基於「人生五論」之上 ──養生論、善生論、利生論、往生論及無生論,它涵蓋有情由生命本能而層層推進、步步提升並圓滿正覺的全部內容。養生就是集中在到底如何按照生理及物質的運作,來增進身體健康;善生是增進生命福樂的方式,集中的是在內心的層面:「藥是醫病不醫命,一個人心有毒,物理性的藥是無法救治的。」當這兩點都做足時,身心都會隨順因緣,知因畏果,行善利生,分享福報。在努力完善這三「生」的過程中,卻還沒有到達涅槃(無生)前,中間還有往生──十方佛土,你要到哪裏去、你會到哪裏去?「沒有把好養生這關,後面的根本都不需要談了。念佛,彎腰駝背是念,正襟而坐也是念,但我們一定要取後者!從這個角度來說,最高境界的法門是沒有法門。我到念佛堂,不會跟大家說,參禪不好,念佛最好。我會說,你好好念佛,但你頸椎歪了,要正一點;我去漢傳的禪堂,不會說你要參到四禪,我會說,你靜坐的時候駝背了,要坐直;我到了南傳的禪堂,不會說禪宗比較好,但我會說,你肩膀太緊繃,要放鬆。」跟隨法師這種「以無門入一切門」,走到最後,會發理,養生原來是所有法門的基礎。
佛教養生學,只渡有緣人
性廣法師相信,健康是所有人的共同願意,修習「養生功法」,並不是要大家成為佛教徒。「你可以不談生死寂滅,但我不認為有人會願意不追求長壽。」某程度上,法師是隨順求助者的不同狀況及根器,應機而教。不過她還是覺得這要看緣分:「做人也好,學佛也好,你的接觸面永遠不會超過你所屬的因緣。在我看來,我是會把我的緣分都渡到盡──朋友、親人、學生⋯⋯見到誰都對他講。但是超出這個緣分之外的,我不會想太多。還有,他學了之後,回去能做多少,我都不能生氣,更不能強求他超越自伊的因緣來達到我的目的。我把方法告訴你,可是生命,還是要自己來養的。
「一個病人來求醫,現在的醫生通常只給他五分鐘,看看、問問,然後叫他去配藥。其實細心想,醫生和病者都是這個制度下的受害者。」她認識一位醫生,無法接受治病都是速食文化,堅持詳細診症,到後來連在診所的護士都接受不了。法師於是勸說這位醫生:「有一個區塊,一定是要病人自己做的,西方叫預防醫學,我們叫日常保養。 」
她以揉麵團為例,手擀麵大家都公認比機器造的麵好吃。那麼手擀麵要揉多少下?慢慢揉到麵團筋道柔軟為止,可能要幾十下、幾百下;同樣地,我們肌肉裏有蛋白質,要它柔軟,不是你彈三兩下便成的,而是持續地進行。性廣法師的養生功法,講求的是慢慢地去揉、去動。「肌肉有血管、神經、淋巴,肌肉如果僵硬,壓着神經,自然會覺得疼痛,但那其實是肌肉不夠柔軟的問題。早年我過度熱心,看見人家辛苦,總想把他們調理到不疼痛的自然狀態。然而人有依賴性,以為他一痛,便來找我,久而久之,連運動都不用再做了,更加不用談保養了。」法師相信,痛不是一、兩天養成的,而到了最後,再好的醫生都會給最懶惰的病人拖垮。
回到最初,佛教談生,也談死。法師說,一旦眾生對這個世界存有欲望,心念的貪、瞋、痴便會驅策我們趁還有力氣的時候,緊緊抓住。「抓住的時候,你看到的是它的『生』,到你抓不住了,你看到它的『死』。生命在沒有智慧的觀照跟覺知的基礎上,永遠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輪迴。」按她這樣說,佛教養生學其實只談了人生的一半,由於生之後有死,還有究竟寂滅。可是她想到,在這個不平衡、不對稱的世界,如果佛弟子老是談寂滅,老是談求往生,那我們反而又會忽略掉在現實人生的這副身體,以致於種種疾病、痛苦纏身。佛教養生學存在的目的,正正是彌補世間出世間法之間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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