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第27屆香港舞台劇獎頒獎典禮於4月18日舉行,毛俊輝憑《父親》榮獲最佳男主角(悲劇/正劇)殊榮。
我早年是影癡,大學時代,可以一天看六部電影。後來逐漸愛上戲劇,因工作關係,有一陣子,觀賞舞台劇比看電影多。
毛俊輝──毛Sir的名字,當然早就聽過,我既看過他執導的戲,也欣賞過他在舞台上的演出。那時,他還是香港演藝學院表演系系主任。
去年十月下旬,早已想訪問毛Sir,但他那時正忙於《父親》的演出,接着,他又投入《百花亭贈劍》一劇的排練,忙得不可開交。
皇天不負有心人,到今年三月下旬,春暖花開的時節,終於訪問了他。
這天下午,坐在亞洲協會(香港中心)的餐廳MAMO內,我們邊喝茶、邊吃點心、邊聊天。
早種根芽 憶兒時上海觀劇
毛俊輝出生於上海,父親是上海人,母親是廣東人。父母都是戲迷,毛俊輝從小就愛看戲。在上海,他看過京劇大師周信芳演戲,也看過大老倌羅品超演粵劇。周信芳在《秦香蓮》中演王丞相(老生),後演包拯(淨角),跨行當的表演,教他大開眼界;羅品超演梁山伯,亦令他大為感動,回家大唱特唱:「士九啊!你攙扶我回家轉……」
當年,居住在上海的廣東人,為數不少,故此有不少廣東戲班北上,到上海演出。毛俊輝母親一家,便來自廣東,她在崇德女中念書,與林貝聿嘉是校友。
除了欣賞戲曲,他在上海時,亦參與不少兒童活動,如演講比賽、戲劇表演等。
一生承教 幸遇啟蒙鍾老師
十歲左右,毛俊輝來到香港後,其後在伯特利中學念書,那是一所比較傳統的基督教學校,六年的中學生活,好像完全跟戲劇脫節,但他也看了不少電影,尤其是戲曲電影,還有經常陪外婆去看粵劇。
他比較喜歡文學,中學畢業後,進了浸會學院的外文系,主修英國文學,副修中文,就在這裏,遇到了鍾景輝先生──他的啟蒙老師。King Sir當時剛從美國回來不久,在浸會任教,毛俊輝修讀了他的戲劇表演課,亦加入了浸會劇社,自此與戲劇結下不解之緣。他第一次踏上舞台,演的就是《小城風光》(Our Town)中喬治一角。
在大學三年級那一年,他獲選為香港學生代表,參與「遠東學生領袖計劃」,到美國訪問交流。這次難得的經驗,令他對美國略有認識,當地的學習氣氛,也為他帶來憧憬。
大四畢業那年,浸會挑選了五個畢業生,保送他們到奧克拉荷馬浸會大學繼續升學,毛俊輝是其中之一,可以獲得獎學金遠赴美國讀書,很多人求之不得。可是,因為念的是歷史,他只好無奈婉拒,因為一直以來,他情繫戲劇,其實,他最想進修的,就是Drama。
奮發向上 在愛荷華念戲劇
最初,他申請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被拒諸門外,主要是因為耶魯不取錄外地學生。當年King Sir可以進入耶魯讀戲劇,是因為他在美國念大學。
在友人的推薦下,他進了愛荷華大學(University of Iowa),念藝術碩士課程,課程的要求很嚴格,既重實踐,也重理論,要修讀三年。
父母對他說,家中的錢只夠供給他第一年念書的開支,其餘兩年,便要他自己去籌謀了。
「這是支持,也是一種激勵!」他很感激父母的包容,既體諒他拒絕獎學金,還支持他往美國攻讀戲劇。
在愛荷華大學,毛俊輝主修「表演」,副修「導演」。就因為他是外國學生,竟受到部分教授的質疑,懷疑他的能力。而且,由於膚色及說話口音問題,他的演出機會幾乎等於零。
當時正值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正是美國火紅的年代,學生大多參與社會運動,毛俊輝受到強烈的文化衝擊,但他依然認真上課,結果在第二年「我得到了學校的Scholarship(獎學金)及Assistantship(助學金)的資助,兩年的學費及生活費都解決了。」可見他的努力。
事實上,在一年級時,他需要補讀很多戲劇的基礎課程,下了不少苦功。他自言很幸運,在二年級下學期,其中一位教授,挑選他演出莎劇《哈姆雷特》的主角──王子。也許,導演是為了營造戲劇疏離效果,才找他當主角,但毛俊輝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全力以赴,每次排戲完畢,他要多花一個小時,練習英文台詞,當然,學校也有Speech coach幫他練習。這次演出後,其他教授都因為他演得很出色,而對他刮目相看。
毛俊輝的父親原是位油畫家,他遺傳了乃父的優良基因,在美術方面也很有天分,由於他長於繪畫,因而得到一位著名舞台設計師賞識,甚至願意收他為入室弟子。不過,毛俊輝志不在此,他最愛的是演戲,故鍥而不捨,努力爭取演出機會。
三年級畢業時,演出蕭伯納(Bernard Shaw)的經典作品Arms and the Man,他的表現令人激賞。演出後,其中一位負責「肢體教學」,一直反對他讀「表演」系的女老師,竟步入後台向他致歉,承認自己的偏見。
勇闖高峰 踏足美國戲劇界
畢業後,經學校的教授推薦,他到三藩市繼續進修,然後到UC Berkeley駐校劇團當見習生──「好像做雜工一樣,但為了爭取實踐機會,我什麼都要做。」
當時劇團正排練《凱撒大帝》,剛好有一個演員病倒,他有機會補上,雖然是一個小角色,但仍然有戲可演。演出後,當地的評論,將這齣戲彈得一錢不值,但對Fredric Mao(即毛俊輝)的演出,卻稱讚有加,以“warmth and truth”來形容他的演出。由於備受讚賞,劇團立即請他加入,讓他成為正式的演員。
記得King Sir說過:「在戲劇這個行業,發展並不容易,打穩自己的基礎,作好準備,否則機會來了,也難以掌握。」毛俊輝深明此理,逐步向自己的目標邁進。
1974年,他只有27歲,便做了加州拿柏華利劇團(Napa Valley Theatre Company)的藝術總監,Napa Valley以產葡萄酒聞名,這個地方的人比較富有,對藝術活動的贊助頗多。
「這是神的安排!」毛俊輝強調他很感恩。
其後,他又曾擔任「新美亞劇團」的副總監,並且在紐約進修,追隨導師桑福德‧邁斯納(Sanford Meisner)學習演技。
畢業後,雖然他一直在劇團工作,但每半年仍須到移民局延長居留,常被有關部門故意刁難。
1974年,因為身份問題,他差點喪失了百老匯歌劇《太平洋序曲》(Pacific Overtures)的演出機會,幸而得到導演Harold Prince及其團隊的協助,最終能夠參與演出。毛俊輝坦言,這是他在美國唯一感到屈辱的地方。
留美多年,他曾參與過不少演出,包括劇團、電影、電視,演或導的機會都不少。那些年在美國的訓練與前線經驗,大大幫助他後來為香港演藝學院編寫相關課程。
言傳身教 演藝學院的歲月
毛俊輝在美國,一去17年。
至1985年,香港演藝學院設立「戲劇學院」,院長King Sir向他招手,於是他回到香港來,擔任表演系的系主任。
他在美國讀戲劇,積累了不少第一身的實踐經驗,故此,他希望引進更多西方劇作,早期在演藝學院教學,他就排演過《三姊妹》,以舞台實踐去呈現契訶夫的經典;亦曾結合戲曲元素去演繹《阿茜的救國夢》,參與當年在香港舉行的國際布萊希特戲劇節。
他認為「技巧」不是最重要,更重要的是嚴謹清晰的專業精神。他一再強調表演藝術最珍貴的是“Truth”。毛Sir指“Truth”不能直譯,亦難以意譯,他以演《父親》為例,飾演一個腦退化的病人,不能過火、誇大,要代入角色,用心去揣摩,小心地演繹,才能感染觀眾。
「演戲要浸淫,至少要積累十年、八年的經驗,才明白箇中道理,年紀輕輕的學生,未必能明白……」他慨嘆地說。
在演藝學院多年,大部分學生都覺得他很「惡」,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對藝術的執着,加上他當時還年輕,比較個人主義,凡事率性而為,對待學生才會如此嚴厲。
香港演藝學院通常會安排學生往外地交流,他記得有一年冬天,帶領一群畢業班的學生,到北京中央戲劇學院訪問,天氣嚴寒,還下大雪,在紫禁城遊覽時,學生玩雪玩得興高采烈,他卻冷得直打哆嗦,原來是沒有穿「打底褲」,真是「有苦自己知」。
「那一年,中央戲劇學院畢業班的學生,正是『粒粒皆星』──章子怡、秦海璐、劉燁、袁泉……都是俊男美女,我們的學生,大多是南方人,身型已矮了一截,難免有點『自卑』。」往事並不如煙,他邊笑邊說。
言傳身教,毛Sir在演藝學院為香港演藝界培育出不少出色的接班人,學生包括黃秋生、謝君豪、劉雅麗、甄詠蓓、張達明等。
本系列文章:
不忘初心 漫長的創作路──毛俊輝專訪(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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