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反奧巴馬之道而行，禁賣芯片給中興，中興可能休克。《環球時報》一本大躍進和文革精神和辨證思維，高叫「倒逼中國自主創新」，有人大叫「特大利好」。名角李顯君多謝特朗普敲響中國的四座喪鐘，找出40年來中國的發展策略及人文心態的深層盲點，鞭策中國要自力更生、自主創新，但似仍在問題外圍。
短期難關無數，長遠得失難料
科技以人為主、以資金為本，但本質上是「人、天、資本、體制」交戰。「自主創新」以個體自由意志為起點，涉及、觸動、衝擊整個「黨國一體、舉國體制」的權貴權威政經社會及文化、公私混賬企業與浮誇科研體制。中國欠的，不只是高端芯片，還有生產芯片的多層配套政經社會教育人文心智、要素及體制、環境，以至蘊含中西所有文化哲學課題異同的「人文芯片」。
對目前中國而言，「自主創新」如探驪取珠，觸及「自主創新」（現代性）與「中國國情／國體」（中國性）的高風險敏感神經，問題在「創新」也在「自主」。要創新必須改革／改造／再造中國現行體制，真正的創新必然是不一樣的中國體制，不改革／改造／再造的中國體制倒逼（集體主義）自主創新不是出路，甚而是歪路邪路冤枉路。這不單是「科技」問題，而是「中國」問題；不單是「創新」問題，而是中國在現代世界「生存」的200年老問題。
創新的起點多數是一個奇人異士怪傑偏差者（deviant）者，他們拿生命和生活換取含糊不清的目標，目的也不（只）為了實利，而是個體性情及慾望的主觀性與客觀環境因素運作下自然而然、不得不然，過程中創新者的個人的風險及代價（社群關注、實際利益、道德法律及心理情緒性格）無數，不計得失。
在公私組織機構企業及國家的大環境中，要「自主創新」必須容納這種奇人異士怪傑偏差者，任由他從生活或想像獨自出發、繼而形成團隊，以無可估量的資源（及生命）追究／質疑／挑戰現實現狀，把人類的「未知未知」（unknown unknowns）轉化為實際用途。過程中，個人及集體的步驟及難關、風險及代價（社群關係、體制秩序、實際利益、道德法律及心理情緒性格）無數，短期必失多於得，長期得失難料。單祇創新意念及創新者個人的性情言行，已大異於組織機構企業的常態，必擾亂／改變／破壞／重訂體制及秩序、規則及標準；「異質」加入的過程中損失和代價是必然，但得着和收成是遙遠的或然。
「人文核心病」壓抑自主創新
中國目前面對的「自主創新」可以這樣定義：走進「未知未知」中，個體（及團隊）在三重制約（個體、機構／企業、社會／國家）和三重自由（個體、機構／企業、社會／國家）環境中，主觀與客觀的偶合及正反轉化中，（為集體及黨國）極致發揮其本能本性而生的「有與無之間的（配套）質變」。
中國自古沒個體，「自主創新」的三重制約齊備，但三重自由之中只有「國家」自由，如今則是一黨一幫派一人的自由（馬克思稱為「絕對自由人」）。自古至今的「中體」體制及文化是重複三皇五帝的完美天下秩序與規律，本質上壓抑人類高端的、由無變有質變的「自主創新」。現行「黨國體制」是唯一投資方，權力文化與決策思維由上而下違反科學與科技及經濟與企業的客觀規律，不按「科學／科技創新」規律辦事，權貴以黨國全民及歷史之名拉幫結派借科技圈錢；縱有零散「自主創新」也難轉化為經濟產業。
「自主創新」路上的中國「人文核心病」，可以這樣概括：源於神話及原始宗教及「人本」思維及世界觀形成天地人合一的單元單核心（holism）文化生命，中體／中國性（Chinessness）無邊無限混沌虛實，無時間、空間及個體與集體的分際及實體化，天下唯一實體的現象現狀、秩序與形體神的虛實之間永恆不變、不變亦變，全由「天朝」一「絕對自由人」（天子）及其文武同夥由上而下介定、決定及指令、裁處，權威權貴圈外的「他者」不可僭越介入參與；「創新」只能由「絕對自由人」（皇帝）及其文武同夥「自主」（以示天子神明、永遠必然偉大光榮正確）；現代世界源於個人實體性（「個體」）、由下而上偏離正規正道的「創新」是破壞現有的現狀、秩序與形體神，挑戰／侮辱權威權貴，創意及人魔難辨的畸形創新者被消滅於萌芽時期；由「絕對自由人」（皇帝）及其文武同夥「自主」的「創新」，中心重心是為了「不受制於人（圈外「他者」）」，也為了排除圈外「他者」滋生權威權力、取而代之；現行權威權貴不惜一切代價替天行道維持千秋萬世永固的現狀、秩序與形體神，與現代世界文明背道而馳，中與西、傳統與現代摸盲雞對流、碰撞、交融、轉化。
人文轉型須由個體開始
中國的「自主創新」等於再走一遍西方文藝復興500年來走出「權威權貴專制」的人文轉型路，必然在最根本處由下而上層層全面衝擊40年來開放改革的「舉國體制」。「自主創新」與「權威權貴專制」兩者之的矛盾，西方多從底層的個體自由開始，維持動態平衡的兩條腿走路，東方多從頂層的集體自由開始，在幾個極端之間搖擺。70年來，中國動輒在中與西、現代與傳統之間以一個極端代替另一個極端，自我折騰。由江澤民到胡錦濤到習近平，似是王滬寧作了一些言文上的理論解構重組和矛盾統合，渡過內外險灘。
創新的最大敵人是權威主義、文化哲學意識形態和官僚體制。認真倒逼中國自主創新，可能（像中世紀文藝復興）倒逼單元文化生命及其專制權威體制，撼動中國調整／改造／放棄「集個體主義」（Individ Collectivism）。中國如果不及時主動按步就班、由個體開始、由下而上調節／改革／改造眾多人文因素的綜合政經教育體制、環境與生態大大小小的原封不動，「自主創新」無望，甚而有害。
弄虛作假將釀成災難
科學與科技無國界，科技業經濟有國界。國際競爭中，中國如分不清兩者，要全面自主、事事爭先，必如大躍進和文革，上層一聲號令和開放改革的「彎路超車」，按「舉國體制」頂層設計模式以「一人集體主義」指令全民奔跑進入「未知未知」，終而以未知為知、以已知為未知，顛倒正反是非，上中下層靠弄虛作假過日子，先下結論和先定結果把「自然、未然、偶然、必然、已然、實然」等同。過去大躍進和文革就是這種災劫。這次科技自主創新，「舉國體制」可能把由無變有的質變的弄虛作假風氣配上實業的工業化生產，讓集體playgod，又一次「以我為主、以我為規律、以我為標準、以我為現實」，自以為可以無求於天下、不受制於大自然和客觀規律，再一次造成方向性系統錯誤和自毁。
以現行的「黨國一體、舉國體制」倒逼強推「自主創新」這社會工程（social engineering）／全民運動，要嘛無成（或成就意外），要嘛釀災難。無成事小，釀災事大。今天中國又面臨200年來逃避的歷史考驗人文關──Jellyfish般單元單核心（holism）文化生命（中體／中國性）如何個體化、多元化、自由化、體制化（institutionalization），從而重構「中國」，走向現代。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