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的任何王朝都不能永恆,必定有一定的期限。儘管無人能預測清王朝能統治多久,但輪迴對中華帝國肯定是不可避免,其興盛、衰落都會遵循迴圈的規律:政治、軍事充滿活力,青年時代的勃起;投射到社會,形成和平與穩定的守成期;繼之以孱弱,最終難脫宿命式的衰落。到嘉慶、道光年間,儘管帝國這艘巨輪一直還在固執而孤獨的緩慢前行,但其時的世界潮流已不再允許它獨往獨來,更主要是處於大船底層的水手——廣大民眾抗命不從,以暴民的不馴,直接挑戰皇權,天朝的衰落已不可逆轉。
窮兵黷武 消耗國力
作為一個征服的王朝,窮兵黷武一直是滿清貴族的首要選擇。多爾袞以數萬鐵騎踏破山海關,憑八旗之力將順治送入紫禁城。入主中原後,每一代皇帝繼續迷戀於發動大型戰爭。在平定三藩、統一台灣、完成對中國的軍事統一後,整個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仍接連不斷在北疆和西北進行大規模的窮兵黷武。舉世不斷的開疆拓土,客觀上創造了萬世不朽之動業,前朝沒有一位中國皇帝擁有如此廣闊的疆域;同時也徹底消耗帝國的實力,逐漸耗空了內地的錢糧、八旗的戰鬥力以及明末累積下來的火器。
乾隆登基後,滿清王朝攀升到顛峰,同時也進入了中國史上最奢侈的年代。皇帝數次南巡,用財富堆積起來迎駕活動,導致數年間便有一次大規模廣域的勞民傷財。宮廷不時安排建成規模金碧輝煌的宮殿和花團錦簇的庭園建築,僅皇帝熱河行宮一處,沿湖便建有樓閣亭台50餘處,令英國使節馬嘎爾尼歎為觀止。君主慣常好大喜功,馬不停蹄的擴張令軍費日增。帝國揮霍無度的結果,將王朝的財富消耗殆盡,令國庫轉為空虛。接下來的幾十年裏,王朝迴圈下行明顯,許多軍需和宮廷的消費,轉向靠捐納賣官,勒索商民捐獻,甚至沒收官員財產抵充國用。
中國式的周期性王朝更替,無論其間歇期長短,均以人口大量非正常死亡為代價,導致中華帝國的人口基數長期徘徊。從康熙到乾隆長達130年的統治中,一直奉行與民休息政策。至遲從1693年起,康熙就要求各地呈給他個人的「密折」,必須逐月報告地區氣候、農業豐歉和糧價波動。並從康熙五十年(1712年)開始奉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政策。
百餘年的承平世界和卓有成效的懷柔統治,最終打破了中國長期以來人口與土地的平衡。1660年清初時,全國人口不足1.5億。到嘉慶十七年(1812年),人口猛增到33,370萬(當時世界人口也不過9億)。與此同時,耕地面積只不過從5.49億畝增加到7.91億畝。
稅賦制度崩壞,貪官污吏有機可乘
在以農為本的國策約束下,傳統農業發展到極限已無以為繼,人均土地的急劇減少,令農戶家無餘糧,更有甚者已是食不裹腹。實行固定的人丁稅制,田課由地方官員按過去數字攤派,造成人口、田地和稅賦都變成固定數字,不再反映耕地面積和實際收成情況。這種失去基本資料的管理,給貪官污吏極大的貪污空間。人口激增下,社會底層的基本生活大面積出現問題;永不加賦的政策走向反面,民眾被貪腐上下其手,遭受更深的盤剝;利益的驅動中,有產階級大規模的土地兼併日趨嚴重;在各種矛盾催化下,大批順民只有選擇揭竿而起。生於嘉道年間、死於割地求和之際的名士兼詩人龔自珍,曾在自己的文章裏感歎道,「開埠以來,民之驕悍,不畏君上,未有甚於今日中國者也」。《宣宗實錄》給予了同樣的印證,官式史料對販鹽集團的描繪是「器械林立,長江千里,呼吸相通,甚則劫官鹽,各處關隘以賄相通」。
窮兵黷武,好大喜功,非數字管理,封建王朝不可避免的惡性循環下,民不聊生時,當落草為寇成為一條活路,遍地皆賊遂成為一種正常現象。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和尚萬提喜在福建漳浦縣高溪創立了天地會。當時,隨着人口激增,福建人均耕地佔有量由清初的17.11畝銳減到1.71畝,大批農民轉為苦力、無業遊民,甚至淪為盜匪,社會上「擄人勒贖,糾眾殘殺,習以為常」。無助的百姓為了自保,爭先恐後的加入秘密會黨。到了嘉慶、道光年間,隨着社會矛盾愈演愈烈,秘密教門、會黨幾乎遍及全國各地。比較大的組織有天地會、白蓮教、天理教、撚黨、兄弟會、三合會、紅陽教、青蓮教等,小的組織則不計其數。當組織發展到一定規模後,首領的政治野心亦隨之膨脹,出現了從自保到造反的根本性轉變。
白蓮教揭起反清運動
社會動盪下,王朝逐步失去對鄉村社會的控制。18世紀末,白蓮教在中原地區復興。乾隆四十年(1775年),在湖北西北部,醫生兼術士的劉松公開宣揚彌勒佛降臨。被抓後,繼任者劉之協隨即預言將會出現新的「劫」。當局逮捕第二任先知,大肆鎮壓追隨者。但大恐慌的傳播並沒有停止,白蓮教的會眾與日俱增。其後,清軍奉命借道湖北,前往西南鎮壓苗民起義。部隊沿路劫奪,搶劫村莊,強姦婦女。在官逼民反下,1795年,白蓮教乘機起事,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反清運動,叛亂很快從襄陽延伸至湖北其它地區,隨即河南與四川加入反清陣營。通過分權,在地方紳士的鼎力相助下,清軍於1804年平定將叛亂。前後九年間,朝廷軍費開支達白銀2億兩,相當於清帝國4年財政收入的總和,王朝的衰落被拖至谷底。
民眾生活困苦,造反成唯一出路
閉關鎖國下,其它皆為末業,當土地不足以保證民眾溫飽時,求生的衝動只能教人造反。張集馨在成都為官時,見識到號稱天府之國的流民生活窘境,「每日清晨城門啟後,四門進城者不下兩萬人,皆身無寸縷,入城營趁,為人扛抬負重,掃地拾穢以資口食」。而做過小京官的龔自珍,親眼目睹的京城情況則同樣是「崇文門以西,彰義門以東,一日不再食者甚眾,安知其無一命再命之家也?」皇城根下的民眾謀生如此艱辛,因而1813年天理教禁門之變的鬧劇始得以上演,一個市井無賴,竟然成為了數萬民眾頂禮膜拜的首領,區區70人,每人兩塊白布加一把刀子,就義無反顧的向紫禁城發起攻擊。整個嘉慶年間,黃河先後共氾濫17次。天災加上河道官員中飽私囊的人禍,無疑進一步催谷了造反大軍的崛起。1808年後方問世的天理教,很快就吸引了數萬人加入,成員遍佈京畿,逐漸擴張至直隸、河南和魯西北等地的貧寒無告之輩,五年內他們就掀起了攻打皇宮的壯舉,並推出了改朝換代的大計。
民變達246次 帝國注定沒落
帝國由盛向衰的轉換期中,底層民眾更為受到排斥,沒有絲毫的話語權;王朝的社會流動嚴重受到阻塞,專制下的不平等社會結構進一步僵化,讓人看不到任何未來;百姓整日忙於生計,到頭來卻連溫飽都成問題;社會處於亂象,人們為了自保,必須依附於各類秘密教門、會黨,繼而被迫將人性中愚昧、甚至於殘暴的一面率意釋放;各色人等由自衛、自足到野心膨脹,更由割據一方到問鼎廟堂。整個社會的不安定,將絕大部分成員綁上了造反的戰車,讓大清王朝陷入了無力自拔之境。根據《劍橋中國晚清史》的統計,在割地求和前後(1836至1845年)十年間,道光朝統治下的民變達246次。無民不亂給清王朝帶來了沉重的打擊,民變迭起從根本上動搖了帝國的根基。
君主獨裁,全民為奴,帝國步入了兩千年來專制主義的極端。吏治腐敗,政以賄成,官員貪污被官場視為顯規則。文化禁錮,精英自保,絕大多數士人鑽進故紙堆而集體失聲。民心思亂,造反有理,揭竿而起成為最容易的選擇。與此同時,長期的閉關鎖國統治,百業農為本的國策,徹底扼殺了經濟轉型的誘因。前有連年征伐不斷,後有大面積的反叛不靖,無兵不掠使王朝的軍事能力早已淪為笑柄。當牛頓的科學重新武裝了西方世界,世界格局已然為之一新,茫然不知的中華帝國還沉溺於天朝上國的自戀。皇權仍在招搖過市,然國勢的沉淪已不可逆轉。一個荒淫而腐敗的朝廷,一個無序而貪污的政府,一個被叛亂弄得千瘡百孔的帝國,一個不知世界早已前行的自大的落伍王朝,國本動搖,人心盡失,最終只能選擇以割地、賠款求和,暫行賞借宣告了天朝的沒落已不可逆轉。
下文預告:林則徐堅決銷煙,觸怒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