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在毛時代的甘肅省武威縣農村,沒褲子穿的小童(前2人打赤腳),穿破棉衣曬太陽取暖。(網絡圖片)
極毛派(毛左)繼續替毛文革(1966—1976)翻案,抨擊1976年的「右派政變」(華國鋒、葉劍英、汪東興倒江青的十月事變)。又接過「姓黨」媒體近期熱炒「反歷史虛無主義」口號,叫喊維護毛的高大形象。說毛時代「人人溫飽」,甚至說「豐衣足食,生活幸福」;「大飢餓和缺褲子」是敵對勢力的造謠,與西方「亡我圖謀」有關。
趙紫陽說過 姑娘無褲穿
這種迎合「反歷史虛無主義」之說太荒謬,一是大飢餓和缺褲子,是無法抹掉的「存在」,以「反歷史虛無主義」之名壓制人們說出左禍,是歪曲歷史之舉;二是說缺褲子者,並非敵對勢力,多半是高幹或紅二代。
且以歷史場景的時序,疏理缺褲子的悲劇。
1965年,被毛指為「左傾機會主義」(1959)的彭德懷(原任政治局委員、副總理兼國防部部長),復出任三線建設委員會副主任。他到四川攀枝花(今地級市)的農村訪問,獲悉女人沒有褲子穿:
「全家人只有一條破褲子,平時誰外出誰穿,今天誰到地裏幹活穿了,幾個女人就只好都縮在土炕上的破被子裏。」(註1)
輪穿褲子的,是農民的母親、妻子和13歲女兒。
1971年,國務院公安部副部長施義之到寧夏固原地區查大案,發現農民缺水、缺鹽和「吃不飽」。他透露:
「剛進入固原地區的路上,看到一個老漢帶了一個12、13歲的女孩,女孩身上只披了張羊皮而沒有穿褲子,非常驚訝。」
「到了村裏,我看了一下,每家屋內只有土炕、土墩,炕上有一條破席和破舊不堪的棉被……極貧戶到了冬天,一家大小就圍在炕上,有的一家只有一套衣服,誰出去誰穿,回來又蹲在炕上。12、13歲的女孩子沒有衣服穿,光了屁股。」
1975—1980年任中共四川省委第一書記(1985年起,地方黨委第一書記改稱書記)的趙紫陽,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副總理紀登奎說:
「我到北京開會,你們都笑話我,說四川窮得大姑娘沒有褲子穿。」
克強兩條褲 農婦缺褲子
1977年,改革家萬里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試行包產到戶,解救農民飢餓。
他在金寨縣農村的見聞是:在「低矮殘破的茅屋」,「老人竟光著下身,未穿褲子。他又招呼旁邊的兩個姑娘,姑娘只是用羞澀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也不肯移動半步。村裏人插話說:別叫了,她們也沒有褲子穿,天太冷,她們凍得招不住,蹲在鍋邊暖和些。」
1978年,李克強考入北大,有兩條褲子。這是同學說出來的故事(南方人物周刊2013年14期,頁43)。他生長於安徽廳級幹部家庭,家境較好,被視為「溫飽學生」。有人只有一條褲子,一兩個月洗一次,洗褲子那天借褲子穿。
八十年代初,中共中央軍委秘書長、副總理兼國防部長耿飆,要女兒耿瑩到湖南農村了解實況。她在桑植縣住在老鄉家,見到的是:
「早晨總不見大嫂下床,原來她沒褲子穿,家裏唯一的一條,給丈夫穿著上山砍柴去了。」(註2)
2006年,黨刊《百年潮》提到六十年代困境:
「國家都窮得沒有穿的,飯也沒有吃的。」(第7期,頁7)
村吏有特權 能穿尿素褲
窮得沒有褲子穿,或者因官方配給的布票不足而無法做一條褲子,是老百姓十分困擾的事。不過,有些人想到「窮則變,變則通」的古語,變法子應對困難。
廣東沿海鄉村,出現過男人穿花衣裳的「土辦法」。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曾任廣東深圳市市長的吳南生(潮汕人),在口述歷史〈親歷經濟特區的決策過程〉,提到汕頭民眾「破舊得非常可怕」,也提到深圳(原寶安縣)鄉下的怪事:「在田裏種田的穿著花衣服,留著長頭髮,遠遠看去,不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當時買不到布,花衣服都是從香港拿來的,因為窮,拿來就穿。」(《炎黃春秋》月刊2015年第5期,頁9)
六十年代,男人想穿花衣裳還不容易,鄉村公社有點權的幹部才能「享用尿素褲」。《炎黃春秋》月刊發表的回憶錄〈穿「尿素褲」的特權〉,敘述城鄉居民的布票不足,出現穿「尿素褲」的奇景:
「城鄉居民衣服都不夠穿,城鎮居民有穿打補丁的衣服,鄉村農民更是衣衫襤褸,困難得沒有褲子穿。所以,用完後的尿素袋子就成了當時農村的寶物,染一染,正好做一條褲子,就是『日本』『尿素』這幾個漢字任憑你怎樣染,總是染不掉。就是這種尿素袋子,也只有社隊幹部才能享受到,穿著這種褲子,前面是『尿素』、後面是『日本株式會社』製造。」
「那時,農村流行有一首諷刺農村幹部的順口溜,提到了中國農民最早知道的日本產品:『來個社幹部,穿的化肥褲,前面是日本,後面是尿素。』」(2010年第7期,頁40)
這些苦澀的故事,現在的年輕人或未聽過。
從目中無人 到布票糧票
在長期飢餓和缺褲子穿的背後,是錯綜複雜的體制弊端。
首先,是毛的「目中無人」。他漠視民疾,未有效緩解民困,沉迷於脫離現實的「中國夢」(如加快「過渡」到共產主義天堂)和「宏偉計劃」(如大躍進、兩三年超過英國、幾年消滅「四害」包括麻雀)。
他照搬斯大林極權主義的一套,以農奴化的「人民公社」體制嚴控農民,剝奪農民的種植、產品處置自主權,形成公權氾濫的「五風」(浮誇風、瞎指揮風、強迫命令風、共產風、幹部特殊風——官方文件承認的「歪風」)(註3)。
儒家經典《孟子》曰:「取於民有制」,「薄稅斂」;又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毛時代的政策、施政,缺乏惻隱之心,不顧民眾的負擔沉重。在城鄉二元結構之下,以工農業產品的剪刀差盤剝農民,對農民的憑票供應物資之定量卻更低,導致農民長期貧困、缺糧缺褲。
第二,毛搬入斯大林式高度集權的計劃經濟體系,靠指令控制和指導控制去指揮生產,形成粗放型經濟,既浪費大量資源,又破壞生態環境。
匈牙利經濟學家亞諾什.科爾內(Janos Kornai, 1928—)在《短缺經濟學》(Economics of Shortage)指出,計劃經濟以指令性指標控制生產,造成短缺現象,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通病。毛時代的計劃經濟體系,釀成物資短缺,糧、油、肉、布乃至火柴、食鹽,都定量憑票(糧票、布票之類)供應。在物資短缺下,官僚主義、特權主義和貪污腐敗更甚。
第三,脫離實際的「反現代修正主義」和愛面子,造成「外援」的浪費,對朝鮮、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柬埔寨等獨裁者「援助」大量糧食、布料、肉類、奢侈品。這種「勒緊褲帶」式的「外援」,使農民的糧食、棉布供應更緊缺。連城鎮居民亦艱難,有「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之困。
本文原題〈李克強兩條褲 有人只有一條〉,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後授權本網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