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祝壽荒謬 左帝竟成明君

對於「一黨領導」體制下各朝的敘述,各帝執政理念、功過的評論,應緊貼歷史場景,詳讀相關的重要文獻,在比較、研究的基礎上理性思考,而不是與小道新聞的「政治假想」共舞。
封面圖片:1992年春鄧小平南巡,說:「防左為主。」(網絡圖片)
 
北京、廣州等地流行網上祝壽,給政治人物戴桂冠或提出爭議性話題。有的網上祝壽處處荒謬,把「左帝」稱為「明君」,暴露對30年「歷史」的了解甚淺,須「常識補課」。
 

粉絲賀生日 歌德走了調

 

北京的「長者粉絲」在網上祝壽,賀左帝(江澤民)90歲生日。左帝者,是1989年「六四」清場前的上海市委書記,以查封改革派在上海的報紙《世界經濟導報》轟動政界(趙紫陽未表態支持)。「六四」後,以總書記身份推展反自由化,對參加「暴亂」者秋後算帳。在北京政界、學界,有些人私下稱他「左書記」或「左帝」。
 
各地網民對祝壽的反應差異大。「歌德派」唱主旋律「偉光正」,稱執政黨偉大、光榮、正確,左帝是「英明領導人」和「開明的改革闖將」。許多人認為,給他戴高帽是反諷,迂迴表達對本朝的不滿;思考型文人則說,他是「左字號人物」,怎麼是「開明」?
 
西方媒體亦述評左帝。紐約時報有他與「膜蛤文化」的評論【註1】;BBC則述評「江蛙崇拜」【註2】。
 
對於「一黨領導」體制下各朝的敘述,各帝執政理念、功過的評論,應緊貼歷史場景,詳讀相關的重要文獻,在比較、研究的基礎上理性思考,而不是與小道新聞的「政治假想」共舞。
 
敘述江朝,至少要詳閱三種歷史文獻。一是左帝的「七一講話」(1991)【註3】,二是鄧小平的「上海講話」(1991)和「南巡講話」(1992),三是皇甫平對「上海講話」的系列解讀(1991)。
 
1989年八九學潮後,江取代趙紫陽當總書記,以「七一講話」(1991)建立其在政界的地標。25年前讀過「七一講話」者,當了解他高舉毛紅旗向左急拐彎;也能解讀一年後的「南巡講話」提「防左為主」是怎麼一回事。如果25年後才閱讀,亦可判斷「開明」說不符事實。「歌德派」吹「開明」,暴露未讀「七一講話」。
 

發七一講話 反和平演變

 
「七一講話」是為慶祝建黨70周年而發表,其主題可用下列關鍵詞概括:階級鬥爭,專政職能,反自由化、反和平演變,姓社姓資,意識形態。
 
他假定階級鬥爭可能激化,西方敵對勢力有西化、亡我的政治圖謀。他說:「這種鬥爭同國際敵對勢力與我們之間的滲透與反滲透、顛覆和反顛覆、和平演變與反和平演變的鬥爭密切相關。」
 
他說,要強調「政權專政職能的重要性」;推展反和平演變、反自由化,堅持四項原則。
 
他提出「姓社姓資」之問:「劃清兩種改革開放觀,即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改革開放,同資產階級自由化主張的實質上是資本主義化的『改革開放』的根本界限。」
 
他主張嚴控意識形態:「意識形態領域是和平演變與反和平演變的重要領域」;自由化同四項原則的政治鬥爭,「大量地經常地表現為意識形態領域的思想理論鬥爭」;必須「牢牢掌握意識形態各部門的領導權」,「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為指導,不能搞指導思想的多元化」。
 
「七一講話」之後,他有「講政治」之說,類似文革前林彪的「突出政治」。在「一黨領導」體制下,不是文盲者都聽慣「政治掛帥」的口號,不管在黨、軍還是學校、商店,早就「講政治」或「突出政治」。
 
「七一講話」在宣傳、政法系統的影響尤大,因此衍生唱主旋律論、反自由化論、維穩論等。
 
除了「七一講話」,左帝還有許多「突出政治」的「左動作」。1990—1991年,讓江青的樣板戲《紅燈記》重上舞台,又展開「雷鋒團」活動,炒熱毛的政治樣板。
 

穩定壓一切 農村搞社教

 
在政治監控嚴密之下,江帝特別強調「講政治」,實是更全面、更嚴密編織社會管控網。其兩項強化專政職能的舉措是:
 
第一,在中共中央和地方政法委員會之上,設中央和地方的維穩領導小組及其辦公室,在「穩定壓倒一切」的口號下,更加嚴密管控民眾、限制上訪。後來,親信周永康濫用專政權導致維穩暴力化,大肆侵害民權。
 
第二,走回頭路,仿效毛的農村管控手段,在各地「搞農村社會主義教育」。
 
在1991年中共十三屆八中全會的決議,寫入「在農村集中進行社會主義思想教育」之「戰略任務」,聲稱用二、三年時間推展(人民日報1991年12月26日,2版)。
 
在農村重新開展「社教」運動,妨礙農村經濟體制的改革,引起高層爭議,十三屆政治局內的萬里、喬石、李瑞環、田紀雲等有不同的意見。
 
曾任主管三農的副總理、改革派高幹田紀雲,在回憶錄《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說:「有人想借社會主義教育之名,否定農村改革的大方向,要讓農民重走『一大二公』的合作化道路,萬里同志與其他同志一道堅決頂住了這股錯誤思潮,受到小平同志讚揚。」(頁59)
 

問姓社姓資 令改革停滯

 
關於「姓社姓資」和意識形態之爭,曾任職國務院體改委、參與市場經濟體制研究的一位資深學者【註4】,有如下的述評:
 
「到1989年政治風波以後,是否堅持計劃經濟又成了改革姓社還是姓資的方向與路線問題,更有甚者,當時意識形態的主流輿論強調計劃經濟為主、堅持社會主義就要堅持計劃經濟,仍然把市場經濟貼上資本主義的標籤,視為洪水猛獸。」【註5】
 
在〈關於計劃與市場的一份內部報告〉一文,她透露經改面對重重障礙:
 
「實際工作中的各種改革措施遭到姓社還是姓資的質疑。經濟體制要不要改、朝著什麼目標和方向改?人們彷徨無主。1990年,中國經濟增幅下滑至3.8%,為1978年以來最低。已經取得進展的一些市場取向改革處於停滯、倒退的危急關頭。」
 

亂貼馬標籤 南巡說防左

 
中共中央黨校哲學部的一位教授,在國務院發改委主管的《改革內參》雜誌發表評論〈慎貼反馬克思主義標籤〉,質疑「姓社姓資」論:
 
「我們要警惕繼續沿用階級鬥爭為綱的思維方式看待思想文化的傾向,到處去問『姓社姓資』、『姓公姓私』、『姓馬反馬』。也要警惕亂扣反馬克思主義的帽子,亂貼反馬克思主義的標籤。我們不能四處樹敵,把自己搞成孤家寡人。」
 
1995—2002年的官方政治宣傳一方面逢迎造神的個人崇拜,突出「領導人權威」;另方面則糾纏於「姓社姓資」和「姓馬反馬」(或稱「姓馬非馬」),思想意識控制趨緊。
 
《改革內參》的另一評論〈維穩怪圈〉,則提及以維穩之名壓制民眾維權。它說:
 
「從字面上來說,『穩定壓倒一切』可能給人的印象或者暗示是,穩定至高無上,為了穩定,什麼都可以做,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在一些人的眼裏,學術上的不同聲音,是『亂』;對政策有不同理解,是『亂』。於是,最好是不要想跟權力意志不同的東西。」
 
它認為,「把一切都壓得死死的」,未必能長治久安。
 
許多地方官和政法官宣傳極端的維穩論,是要以「敵對勢力」、「煽動鬧事」一類的政治罪名恫嚇民眾,剝奪他們合法的上訪權、意見表達權(如追查鄉鎮和村官侵吞土地補償及抗議暴力拆遷)。地方官吏和武警的維穩舉措,普遍有暴力化或官黑勾結的特點。
 
北京探討「上海講話」和「南巡講話」者透露:「小平對京城一些人提出問一問姓社姓資、批判市場經濟很不以為然。」
 
1992年春的「南巡講話」提「防左為主」,就是針對八九後的左局和改革停滯;提「形式主義」和「搞政治運動」(表),也是有「針對性」。「南巡講話」扭轉了「向左繼續滑下去」之勢;「姓社姓資」之問,在1992年下半年逐漸被剎住。
 
註3,求是(半月刊,北京)1991年13期,頁2—15。
 
 
本文原題〈祝壽唱偉光正 江帝成了明君〉,原載信報〈思維漫步〉,作者修改、補充、附表後,授權本網發表。
 

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