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1981)的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決議」,對毛文革(1966—1976)的「總結」,涉及毛的左傾錯誤和個人崇拜。值此毛文革發動50周年,北京知識界提及這個「決議」,並提醒人們警惕「文革遺毒」。
「決議」前的四千高幹大會,也是現在議論的話題,四千高幹大會除了議論毛極左的政策、政治運動,也觸及他的「個人品質」。
對政治權要 有品德期望
北京官場常說的「個人品質」,指個人的品德(或稱人品、德性)。史學大師錢穆(1895—1990)認為,「天賦人以性」,「由性始有德,故中國人常稱德性」。他說:「人有至善之性,便有至善之德。德又稱品德,品有分類義,又有分等義。」
儒家經典對從政者或知識階層,有品德的期望。《大學》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論語》云:「政者,正也。」法家也重德,《管子.外言.法法》曰:「精德立中以生正,明正以治國。」
當代的社會治理,對從政者的品德,如誠信、尚善、包容、公正、廉潔等,民眾都有期望。四千高幹大會之議論毛的「個人品質」,與民眾承受了「左禍」有關。
西方的政治心理學,對政治人物的角色有廣泛論述,涉及政治領袖和權貴的人格、理性差異、個人情緒對決策和政局的影響,或其獨特的「精神動力機制」(psychodynamic mechanisms)。
毛發動反右、大躍進、文革運動,或強制「土法上馬、全民煉鋼」和「競放豐產衛星」(水稻畝產只有二、三百斤,編造成上萬甚至17萬斤),就是「精神動力」即家長意志的產物。家長意志的亢奮,與高度集權衍生一言堂有關。
樹絕對權威 避個人品質
在「一黨領導」體制下,政治領袖的「個人品質」是言論、研究的禁區,議論「個人品質」,被視為挑戰領袖的絕對權威,損害其「高大形象」。
即使是上述「決議」,也只是有限度批評極左錯誤和文革災難。它提到毛「逐漸驕傲起來,逐漸脫離實際和脫離群眾,主觀主義和個人專斷作風日益嚴重,日益凌駕於黨中央之上,……黨的權力過於集中於個人,黨內個人專斷和個人崇拜現象滋長起來」(《紅旗》1981年13期,頁16),並無述評「個人品質」。
唯一例外的,是在1957年「鳴放」時,有黨外名人批毛觸及「個人品質」。在1958年1月的南寧會議,毛說:
「陳銘樞批評我『好大喜功,偏聽偏信,喜怒無常,不愛古董。』張奚若批評我『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輕視過去,迷信將來。』」(《毛澤東思想萬歲》,頁147)(註一)
突破大禁區 批多疑拒諫
1957年後沒有機會「鳴放」。1980年的四千高幹大會,倒是空前絕後的「黨內大鳴放」,而且議論「個人品質」。
編撰大會簡報的郭道暉,提到中央黨校教育長宋振庭的感慨:「我1937年入黨以來,只有這次享受了黨內真正民主生活。思想解放了,直接批評了兩個上帝(按:指毛與繼任主席的華國鋒),把多年來不敢講的講了,是一次最大的思想解放運動。」
發言者談得比較多的,是毛偏聽多疑,出爾反爾,反覆無常,言而無信。
文革前任共青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的胡克實,提到團中央在1953年擬草團章,寫入用毛思想「教育青年」的話,毛審閱後刪掉。文革時,有人編造胡耀邦、胡克實在團章中刪去毛思想,稱他們是三反分子(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主席)。胡克實說,毛「出爾反爾的事情很多。……我們挨鬥,過不了關,他卻不出來吭聲」。
郭道暉透露,曾任文化部副部長的夏衍說,毛「拒諫愛諂,多疑善變,言而無信,綿裏藏針」;「有時判斷和決策失誤,卻常諉過於人」,把許多罪名「推到劉少奇身上,未免太不光明正大了」。
談得多的,還有毛的記仇,愛整人,以整人為樂,發動文革沒有什麼「良好動機」。
無良好動機 文革是整人
據法學界郭道暉的四千高幹大會記錄,發言的李頡伯(按:文革前的總工會副主席)說,毛發動文革「不是為了反修防修,而是以整人開始,以整人告終」。他提到南寧會議:「在會上(毛)就發作了,說你們1956年反冒進,就是反對我。你周恩來同志說了什麼,陳雲、富春、先念同志說了什麼,少奇寫了社論,你們把自己拋到了右派的邊緣。誰曉得我身邊有沒有睡着赫魯曉夫?將來有一天他作秘密報告……會議的氣氛十分緊張。有些人就把矛頭指向這些同志。黃敬(註二)同志在散會後就得了精神病,後來得腦血栓去世了。」(《炎黃春秋》2010年第4期)
1956年,劉少奇、周恩來等讓《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要反對保守主義,也要反對急躁情緒〉,是獲毛默許的。1958年初,毛有「大躍進」之想,就大整支持這篇社論的高層幹部。
許多人都說,發動文革是為了反修防止走資是虛假的,實際是編造罪名整人:「有預謀有意識整人,以整人開始,以整人告終。」
人性已消失 狼性大亢奮
高幹的批毛符合事實,但說不上深刻。
文革前許多脫離實際、違背常識、勞民傷財的政策和政治運動,導致物資短缺、大飢荒和三千萬以上的農民餓死,人身自由受限制或剝奪;文革期間的「揪鬥牛鬼蛇神」、以「清理階級隊伍」為名對黑五類及其家屬的大屠殺,都是社會恐怖化的「場景」,關乎毛「個人品質」的缺陷,特別是虐民心態、狼性亢奮。
在高度集權的「一黨領導」體制下,政治權要如果人性強一些,狼性少一些,許多荒誕和傷天害理的事或會大大減少。
改革家葉劍英的「十一講話」(1979),稱文革把人民「投入血腥的恐怖之中」,「打着文化革命的旗號,大規模地毀滅文化」,人民遭受「一場駭人聽聞的浩劫」。人民遭受苦難,並不只是林彪和江青之責,他們受誰指使?民眾是清楚的。
「浩劫」突顯毛缺乏體恤民疾的人性,在狠鬥、狠整人的狼性亢奮之下,民眾特別是黑五類和文人失去人的尊嚴,民眾特別是農民的生命價值不被珍惜。
註一、1949年前,陳銘樞(1889-1965)曾任廣東省主席、行政院副院長;50年代任人大常委;張奚若(1889-1973)在1957年時是教育部部長。
註二、黃敬(1912—1958),今政協主席俞正聲之父,為國務院科委主任。原名俞啟威,國民黨要員俞大維(曾任國防部長,其子娶蔣經國女)之侄。黃敬之妻范瑾曾任北京市副市長和《北京日報》社長。他在三十年代的情人江青(李雲鶴、藍蘋、李進),後來成為毛妻。毛文革時,江青任中央文革小組副組長,范瑾則被指為反黨分子關押。
(圖片:亞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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