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失靈」的烏龍預言,經常得見,例如,2008年12月號美國《外交政策》雜誌(Foreign Policy),即列舉了該年若干鳥龍預言;例如:紐約市長彭博(Michael Bloomberg) 將投入總統選戰;大強子對撞機(Large Hadon Collider,LHC),帶來世界末日;以及油價會飆到兩百美元一桶等等,無不言之鑿鑿,但終於查無其事。
自詡超級預言家的美國人羅得里格斯(E. Rodriguez),曾言2015年9月21至28日這段期間,將有直徑約7公里的小行星撞向地球,自波多黎各上空切入,引發12級大地震。 NASA 發言人立剖否認,並指出事實上——並沒有任何單一已知物體,有任何可能機會,會在未來百年間,撞向地球。 結果是,2015年9月過去了,地球安然無恙。
中國預言通常混和了圖讖、「童謠」和坊間傳聞,且多與世情、政局相關,尤其是給政變一個改朝換代的「合法性」,或見於春秋戰國、大盛於兩漢,鼓吹君權神授的讖緯。 讖,是一種預示凶吉的隱語(諺語「一語成讖」),有類現時之簽語; 緯,是附會儒家經典, 從神學視點,去「疏解」經書, 作出某種詮釋、引伸和演譯,而且——通常將之托附在孔子身上。 故讖先於諱。漢許慎《說文解字》:「讖,驗也,有徽驗之書。 河、洛所出書曰讖。」又說:「 緯,織衡絲也。」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諱)對上文織從絲為言,……經在軸,緯在杼。引申為凡交會之稱。 六經之書,謂之祕緯。」 讖、緯之義雖異,但緯書每多讖語。 例如,漢《孝經緯‧援神契》記述孔子作《春秋》後,昭告於天地,而禱告的結果,得「天降寶玉,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讀之曰:寶文出,劉字握,卯金刀(劉) ,在軫北(軫,星名,二十八宿之一),字季子(劉季,劉邦也),天下服。」——隱喻劉邦為君權神授。 是以後世纖緯合稱。讖諱在東漢盛極一時,漢儒視為天人感應的預言神學(尊為祕經,號為內學),實則假托天意,捧托生來異於常人的「真命天子」。最早之預言書,當在春秋之世,孔子曾為之背書,而得以證明實有是書之河圖、洛書。 孔子在提及此二書時,更薀含孔子晚年「道不行」之淒涼境況,令人心酸。
無鳳來儀 孔子之悲
魯哀公十四年(西元前481年),孔子七十一歲。古稀之年的他,回魯國已有三年。這三年間,他趕著序《(尚)書》,《(易)傳》,《禮記》,刪《詩(經)》,正《樂》,作《春秋》,序易彖、 繫、象,說卦,文言等。——這一年,據《左傳》說:「十四年春,(魯哀公)狩於大野,(當權的)叔孫氏之車子(車夫)鉏商獲麟。 以為不祥,以賜虞人。仲尼視之,曰:麟也。胡為來哉!胡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泣沾襟。」(孔子因而停寫《春秋》,史稱獲麟絕筆。)——麟,麒麟,瑞獸也,因為沒人識寶,而被誤認為不祥之物。《孔子家語》就記載說:「折其(麒麟)前足。」 孔子之哭,是在哭訴:「(麟呀)你來做什麼呢!你來做什麼呢!現在不是來的時候啊!——天下大亂,聖人不出,惡人為害,己之道不行(吾道窮矣)。」《論語‧子罕‧第九》:「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河圖,術家視為先天《易經》,代表天時與氣數;又,據西漢孔國安注,謂河圖即是八卦),吾已矣乎(我沒能夠再繼續傳道了啊)!」鳳、麟、龜、龍合稱四靈(四大瑞獸),俗傳聖人出,則有鳳來儀——「舜時來儀,(周)文王時,鳴於岐山。」劉宋裴駰《史記集解‧孔國安注》:「有聖人受命,則鳳鳥至,河圖出;今無此瑞,吾已矣乎者,傷不得見也。」 《尚書‧虞書‧益稷篇》:「簫〈韶〉(大禹時大樂) 九成,鳳凰來儀(鳳凰飛臨,翩然起舞)。」《周易‧繫辭傳》:「河圖、洛書出,聖人則之。」據傳四靈之龍,到了夏朝末,已不常見。鳳凰,春秋戰國之後,也逐漸稀少,宋以後即絕跡。麟是龍之子,孔子曾悲歌曰:「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明成祖永樂十二年(1414年),下西洋的鄭和,曾帶回兩頭東非進貢的長頸鹿,時稱「麒麟」。(索馬利亞語叫長頸鹿為 Giri)。
河圖,據傳是伏羲氏出時,河中龍馬所背負之圖案。它是一個十字陣距,表達「地方」(平方) 概念。 洛書據傳是大禹治水時,有神龜浮出水面,其背有縱、橫、斜3數字相加之和為15之三階幻方(magic square),是一個圓球內徑,表達「天圓」概念。珍貴鳳鳥和揭天地之祕的河圖現世,象微了人間聖人即將出現先兆。而今鳳鳥沒有出現,河圖未見蹤影,則聖人焉在?麟,來是來了,卻不幸死亡。孔子由是傷感——他所企盼的、聖人行王者之道淑世,更加遙不可及了。所以孔子說 :「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論語‧述而‧第七》) 更不幸的是,就在這一年,他最心愛的學生——顏回死了(孔子痛哭「天喪予!天喪予!」);次年,忠心耿耿的子路,殺身成仁。 兩年後,「泰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孔子逝世。
讖語誌記,初萌於周末。 漢司馬遷《史記‧周本紀》與明馮夢龍著(清蔡元放改編) 之《東周列國志‧第一回》(〈周宣王聞謠輕殺〉),都有大概相同內容:
西周末,周宣王在都城鎬京聞紅衣小兒教唱之童謠:「月將升( 隱喻陰力得勢),日將沒(隱喻朝廷覆亡),酓弧箕箙(造弓箭者,酓,音壓,山桑之木,可以為弓;箕箙,箭囊),實亡周國。」 周宣王大驚,竟把造弓箭、賣弓箭的人,一律斬殺。 不過,可能天意如此,一個姓姒的弓箭販,逃過了一劫。 他是褒族人,在逃回部族途中,卻收養一個女棄嬰,取名褒姒。褒姒後來成了宣王之子——周幽王寵妃。她卻是個冰美人,周幽王為了博她一笑,竟然烽火戲諸侯,失信於天下, 終而搞致犬戎攻入鎬京之時,乏兵救援,幽王被殺,西周遂亡。 一如《詩經‧小雅》所說:「赫赫宗周,褒姒滅之。」也如《國語‧鄭語》所說:「酓弧箕箙,實亡周國。」晉獻公攻打虢國,圍虢國國都上陽,乃問卜偃何月攻城為上,卜偃就搬出當時童謠說:「丙之晨(丙,丙子龍尾星;此句謂清晨時之龍尾星), 龍尾伏辰(日月交會之謂辰,此句謂日行在尾宿,龍尾星星光被太陽先遮掩住而黯淡無光),均服振振(軍容強大,戰衣威武),取虢之旂(旗)。 鶉之賁賁(鶉,鶉火星;此句謂鶉火星星光燦爛),天策焞焞(天策,傅說星;此句謂傅說星星光暗淡),火中成軍(火中,鶉火星出現在南方;此句謂軍事行動時機已至) , 虢公其奔!」卜偃認為九中而旦,因此向獻公獻議,九月尾十月初,為攻虢的好日子(《國語‧晉語‧二》)。
夢熊有兆的來歷
周亡之後,秦讖繼出。 漢司馬遷在《史記‧卷四十三‧趙世家》 記載了上帝托夢給秦穆公與趙簡子經過:「……在昔秦穆公(昏睡不知人) ……七日而寤(醒過來)。 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帝告我:晉國將有大亂(後果有晉獻公之亂),五世不安(五世:1. 獻公、2. 惠公、3. 懷公、4. 文公、5. 襄公),其後將霸(文公稱霸),未老而死(襄公也),霸者之子(襄公),且令而國男女無別(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淫)。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 」「……簡子寤。 語大夫曰:……有一熊欲來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 帝甚喜,賜旅二笥(竹籃),皆有副(飾物)。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壯也(到你兒子長大後),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贏姓將大敗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余思虞舜之動,適余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汝) 七世之孫。趙董安於受言而書藏之。」趙簡子後於出行途中,遇致帝命之野人,當(擋)道而告訴他:射熊與羆,皆死者——隱喻晉國且有大難,趙子簡首之。帝令趙子簡減二卿,夫熊與羆皆其祖也;賜趙簡子二笥,皆有副者——隱喻趙簡子之子,將克二國於翟(音狄,古同狄,北方民族), 皆趙姓;待趙子簡之子長大後,將上帝所賜與之翟犬,再轉贈其子者——隱喻兒者,趙簡子之血脈,翟犬者,代(後裔) 之先也(祖先),趙簡子之子必有後裔,此輩且將革政而胡膠,並(吞) 二國於翟。 野人言畢即失所蹤,趙子簡就將夢裡上帝的話記了下來, 藏在家裡。
秦穆公與趙簡子之讖,都是夢兆,夢見熊羆都是吉兆,《詩經‧小雅‧斯干》有說:「……,乃占我夢:吉夢為何? 維熊維羆,維虺維蛇。 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